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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转帖] 彼方的地平线。 [打印本页]

作者: Ericalord    时间: 2009-05-14 13:20     标题: 彼方的地平线。

【完结】【中篇】【幻想小说】【彼方的地平线】
FROM XUNHU帝国图书馆 BY shengpkq

某猫我闲来无事写的东西,前面可能有点不太好啊,各位大大能看完我就谢天谢地了。
该作还有姊妹篇,反响好的话我就发出来……


序之章
我是可,水月可。我居住的地方叫海域,位于广阔无边的落日之海的边缘。同其他居住在那里的人一样,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水族人。可是,随着我的降生,有些事情就仿佛注定了,想得到的总是太远,想忘记的总是不能。
于是,在迷惘与彷徨的黑暗中,我孤独的徘徊着,等待着……
我曾经认为,我会一直在海域中生活,直至化为枯骨。可现在,那个地方却只能存在于我的灵魂深处。怀念的时候,我会在初日的陪伴下,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同时在心中默默的唱起一首歌。我知道,地平线的那一边我那个叫做海域的故乡中,他,一定会听得到的。



第一章 降生
朝阳初生,带着万丈光芒,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微风轻抚海面,激起的细碎涟漪一点点的汇聚起来,翻出雪白的浪花,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随之破碎成飞溅的水珠,每一滴都映着初日,反射出一片橘红的光彩。

海平面下,一间由珊瑚垒成的小房子中,传出了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再忍一下,马上就出来了。”巫医一边安慰着女人,一边用发着微光的手,轻轻在女人高耸的腹部来回抚摩。
女人是难产,孩子胎位不正,从前一晚开始,直到现在都无法顺利生产。女人痛苦的声音惊动了邻里,人们连夜找来了巫医为她助产。女人的丈夫不在了。三个月前,为了去给妻子找药,女人的丈夫冒着生命危险,在雨季游入了深海,结果从此一去不返。
就在小屋外不远的空地上,女人所在的部落里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在长老的带领下,为女人和即将出生的孩子祈福。



海风忽然阴冷了许多,然后变的越来越强,并夹杂着一股血一般的腥味。海浪随之狂暴起来,翻滚着发出咆哮,撞击着海岸,发出如同野兽临终哀号般的声音。接着,黑暗如同无数乱舞的蝙蝠一样交织在一起,将光芒吞噬殆尽,只留下赤红的太阳,如同天地间的一滴血。
黯日之兆。
仅仅是数丈之深,海域中依旧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受海面上剧变的天气影响。
拄着珊瑚法杖,长老站在所有人的前面,默默祈祷。突然,一声清脆的爆响自长老手中发出,那柄法杖居然断成了两截!人们楞住了,停下祈祷并惊恐的看着长老,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恶兆,这是恶兆……”长老呆了一般盯着手中的断杖,口中喃喃的说着。
正当人们不知所措之时,一道极亮的红光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刺穿了幽蓝的海水,将小屋笼在其中。下一瞬间,婴儿响亮的哭声便划过海水,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宣告一个新生命就此诞生了。

红光消散了,太阳的光芒又重新充满天地,海面也恢复了平静,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海下那原本应是更加安静的地方,此时却刮起了另一场风暴。

海水中漂弥着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还没有从接连的异变中恢复过来的人们保持着沉默,呆立在空地上,目光投向了同样沉默的小屋。
在人们的关注中,抱着新生儿的巫医游出了小屋。她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的游到了长老面前,用双手将孩子递了过去。
长老下意识的伸手要接,却发现手中还拿着断裂的法杖,他无奈的低叹了一声,抛下了象征着部落平安的法杖,接过孩子。
这是一个女婴,与其他刚刚出生的水族孩子没有区别,只是瘦小的身子说明她在母腹中并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由于出生时的啼哭耗尽了力气,她现在正躺在长老的怀中沉沉的睡着。
疼惜的看了孩子一眼,长老抬起头,准备游到小屋中去,可巫医仍旧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长老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当务之急应是先将母女安顿好,再来调查法杖断裂的原因和那道红光的来历,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快让开!”长老低喝道。
巫医应声抬起了头,长老却一下子楞住了,挡在他面前的这张毫无人色的脸竟然极度扭曲,带着末日般的恐惧和痛苦。
“你……”长老想说什么,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身后原本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巫医吃力的举起了一只手,颤抖着指向长老怀中的孩子,以一种近乎尖叫的变调声音说:“她……她的背后!!!”
长老将诧异的目光移到了孩子身上,他的四周已经被人围满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长老缓缓的将孩子在海水中翻转。在不舒服的动了一下手臂后,睡梦中的女婴被完全翻了过来,就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赫然印着一个形状有如日食的时候被黑暗吞噬了一半的太阳的,血色的印记。

“黯日之记!那文凯尔啊!是黯日之记!!!”长老失声叫了出来,恐惧在一瞬间将他整个吞没,手中的婴儿此时似有万钧之重,要将他压成粉末,可是他却无法将她放下。
她是一个诅咒。
骚动的人群瞬间又恢复了安静,着了魔一般的盯着长老手中的孩子,恐惧在静默中蔓延,如同一个吞噬人心的妖兽,挥舞着它沾满鲜血的爪子,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胸膛。有几个女人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去看她们一眼。巫医随后尖叫了起来,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跟着大哭了起来,凄厉的哭叫声在昏暗阴冷的海底混杂在了一起,如同唱响了地狱的奏鸣曲,向所有人宣告着死亡和毁灭的到来。
黯日之记,在水族自古流传的预言中是毁灭与灾难的征兆。它会每隔一段时间随着天降异象,出现在新生婴儿的身体上。然后,这个孩子便会成为一切灾难的根源,毁灭的代言人。一切接近过他的人都会死去,一切规律与和平都会因他打破,化为混沌的虚无。
她是神的使者,却代表了最邪恶的神祉——破坏之神。

长老麻木的看着手中的婴儿,对四周的混乱置若罔闻,上一次黯日的出现还是在三百年前,传说当时的大祭司为了平息神的愤怒,将婴儿处死并用他的血作奉献,才使水族侥幸逃脱了那场骇人听闻的三界大战………
处死?!长老的神志中突然射入了一线光芒,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静!”长老一声断喝,四周的尖叫声、哭泣声停了一停,然后渐渐减小,最终归于沉寂。所有人都盯着长老,盼望着部落里最  智的人能带领他们逃避灾难。
长老抬头环顾,目光扫过周围沉默又惊恐的人群,最后落回了手中的婴儿身上,已不自觉的多了一丝坚定和………痛惜。他低着头,沉厚的声音刺穿了海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为了平息神的愤怒,我们必须……处死她!”

处死?!这出人意料的结论再一次掀起了不安的旋风,席卷了所有人的内心。身为水族,亲人既是光荣,又是枷锁,绝对的不可离弃,不可背叛,因此像是处死新生儿这样的事情他们本就是不敢想像的,更何况亲手做出这种事!人们依旧盯着长老,只是目光中多了迷惑,迟疑还有……绝望。
长老看着周围的人,看着这个部落中所有跃动着的灵魂。他们几乎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啊!长老曾用他的手,他的血,他的一切构筑出这个部落,而部落中的人们,也都像是他的孩子一般啊!
长老长叹一声,以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他降临在赤光之中,蚀日即是他的标记;他降临在鲜血之中,死亡即是他的荣誉。黑暗的孩子啊,混乱与恐惧将伴其左右,杀戮与毁灭将随你到来!血的锁链,魂的契约,束缚着过去与未来的存在与灭亡……”
这是一段出自水族大祭司之口的传承了千年的,关于黯之子的不详预言。预言中的黯之子将会使水族踏上充满混乱与黑暗的灭亡之路
长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柄大锤,狠狠的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房。大祭司是神力的持有者,那文凯尔的代言人,他们知晓过去,同时预言未来,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即是神谕,绝对的真理,那么………
那么,人们再一次沉静下来。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无法违逆,只有服从,长老抱起婴儿,一言不发的向东游去,人们无言的让开,然后跟在长老的后面游了起来,游向了女婴命运的终点。

队伍的最前端,一个怯怯的童音在长老身边响起:“爷爷,我们要去哪儿啊?”
“大祭坛。”长老说,他再次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婴,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的说:“如果这是罪,那文凯尔啊,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架四匹海龙马拉的珊瑚滑艇停在了这里。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滑艇中响起:“乌尔,是这里么?”
“是的,陛下。赤色之光的确曾降临此地。”
“那么,”声音中多了一些急切,“那个孩子在哪里?”
“已经不在这里了。” 滑艇中的黑袍人挥了一下手中的黄金短杖,然后说道:“她在东方。”
“东方啊………那么,出发吧。”在海龙马尖锐的啸叫声中,滑艇快速的向着东方冲去,然而滑艇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正艰难的从不远处的小屋中游出,身后拖着惊心的红。

当长老到达大祭坛时,滑艇却因为驶入了错误的岔道而离他们越来越远。这个早已由命运赐予的巧合,注定了日后的悲伤。
长老游上了珊瑚制的祭坛,将怀中的女婴放到了嵌满了宝石的法阵之中,而在祭坛周围,这个部落所有的人都闭上双眼,双手交握在胸前,口中不停的祷告着。在一阵阵的祷告声中,长老起身挥臂,向上高呼:“那文凯尔啊!请原谅我们的罪,赐予这个孩子新生吧!我们将献上她的血与肉,请庇护她的灵魂吧!”

“不要!!!”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人们惊讶的睁开眼,寻声望去,在不远的祭坛入口处,那个刚刚成为母亲的女人披散着海藻一般头发,用迷乱却又疯狂的目光注视着祭坛。她的双手死死的扣住礁石,奔乱的洋流不断的冲撞着她虚弱的身体和早已无力游动的双腿,带去她两腿间流出的鲜血,将四周的海水染上一层深深的红。
女人的目光在祭坛上梭巡,最终停在了长老的背影上,死死的盯着,似乎是要看穿他的身体。
长老没有回头,女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便凝住了,像石像一样呆立在那里。但在女人的目光中,长老重新动了起来,他缓缓的放下了颤抖的双臂,然后狠狠的吸了一口水,停住了身体的颤抖。一阵沉默后,长老又举起双手,大喊:“那文凯……”
“求求你不要啊!”女人的尖叫再一次打断了长老的话,随后她拼命的游动起来,只凭着双手,向着祭坛游了过去。人们默然的看着她,让开了一条路。母亲有权利保护孩子,即使她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虚弱,但决没有人可以藐视,可以忽略这母爱!
鲜血在海水中拉出了一条暗红的带子,就在这带子将要伸长到祭坛上的时候,长老突然暴喝一声:“停下!”随着这声大喝,散发着淡蓝光辉的水华结界从祭坛四周快速升起,隔开了女人和她的孩子。
女人楞了一下,然后扶住水华结界,声嘶力竭的叫喊了起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孩子是无辜的,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求你,用我的命来换她,让我进去,求求你!!”
长老长叹一声,再次放下了手臂,低声说道:“没用的……你太虚弱了,进不来的……去找巫医,让她治好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长老依旧盯着婴儿,声音平稳,可他的手却在剧烈的抖动。
是的,这是没用的,祭坛上的结界可以自动的防止不洁的灵魂和鲜血的进入,这女人是决无可能进入祭坛的。
“那文凯尔啊!我们将牺牲呈上,宽恕我们吧!”
在女人疯狂的呼喊中,女婴被淡蓝的光球包住,缓缓的升了起来。看到这一幕,女人绝望的大叫了起来,并拼命的用头撞击结界,直撞到鲜血飞溅。周围的人有的愣愣的看着,不知道要做什么,而更多的人则是闭上眼扭过头去,不忍目睹着血腥的分别。
在光球的包围中,女婴缓缓升至长老的胸前。而在这一刻,长老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
这一瞬,他看到了奇迹。
在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女人的身体突然放出了强烈的红光,这光芒晃若拥有生命一般,从她身上的每一片鳞下涌出,将她完全包裹了起来,而当女人再一次撞向结界时,红光的亮度骤然达到了颠峰,将四周的一切染成了血红。
然后是陨落,同结界的碎片一起陨落。
飘零的红光化做点点光球,与散发着淡蓝光辉的结界碎片纠缠着,在水中漂浮旋转,如同交织在一起的无数红蓝宝石,带来了梦幻般的光辉。女人的身影穿过了这光辉,掠过了惊呀到无法动弹的长老,一把抱住了光球中的婴儿,然后撞到了祭坛,停了下来。
“我的孩子……”女人仰躺在祭坛上,以颤抖的手抱紧了怀中的女婴,“妈妈在这,妈妈…来…保护…你……”
女人在孩子的额上深深的印了一吻,带着极度满足的表情喃喃的说:“我…的…孩子…”
世界在这减低的声音中,沉默了。
无人打破这静默,惊呆的人们都保持着上一刻的姿势,就连终年不停围绕着祭坛流动的海水也安静了,一切的一切,都冻结了一般,停在了时间的缝隙中。
许久,静默终于在长老的动作中破碎,他缓缓的转过身,走到女人的身前跪下,用最轻柔的动作在她的额前画了一个倒三角,长老注视着女人的脸,低声说道:“法娜沙,我的女儿,愿你在那文凯尔的怀抱中永得安宁。”随后长老扳开了他女儿的手臂,从她的怀中抱出了他自己的孙女,并伸出手替女人合上了她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目。
就在这时,女婴竟然笑了起来,清晰的笑声在祭坛上飘荡,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无比诡异,人们望着她,无一不感到心中涌起丝丝寒意。
笑声中,长老站了起来,挺直身体大声说道:“她降临于鲜血之中……预言应验了。”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又要失去自己的孙女的长老没有丝毫犹豫,用坚定的身音大声说道,“献祭不能中断!”
于是祷告声再一次响起,于是女婴再一次升起,命运的齿轮旋转依旧,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般虚弱无力,只留下一具孤单的尸体在黑暗的深渊中无力呻吟着。
女婴依旧笑着,恍然不知即将降临在她身上的厄运。点点的寒星在她的身边聚集,晶莹的寒冰之光映出了冰冷的杀意,三十三根冰之钉在长老的咒语中生成,如若三十三根嗜血的利牙,悬在女婴的身体上方,迫不及待的想要撕扯女婴的身体。
祷告声更急,长老的手挥下,利牙咬落!
女婴的命运,在这一刹那转变了。
就在三十三颗利齿将要刺穿女婴的一刹那,一道金光破水而来,停在了女婴面前。破碎声响起,三十三颗冰钉如同撞到了坚石,纷纷化为透明的粉末,在海水中消失于无形。
(这,这怎么可能!)
长老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那道金光。
那是一根纯金打造的法杖,杖身笔直,刻有复杂的文字图案和精致的镂空,一臂长的杖身顶端,是一颗倒置的泪滴状蓝宝石。蓝宝石中,深蓝色的光不停旋转、奔流,如同海洋深处的暗流。而拥有这些特点的法杖,在整个海域,不,在整个世界只有一只,它的名字是德拉沃克之洋,深蓝三角的代言者,水月杖。而能使用它的人,则是……
一个人出现在女婴的背后,巨大的黑袍包裹着他,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没有人不认得他,他就是水月杖的现任主人,水族第一祭司,乌尔。
乌尔伸手召回了水月杖,轻轻把女婴抱到胸前后就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
整个部落的人都愣住了,人们呆呆地注视着越游越远的黑袍祭司。这一天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让所有的人先是不知所措,然后麻木,最后顺其自然。于是人们并没有对第一祭司的出现和带走牺牲品的行动感到不满,反而是有人在想:这一切该结束了吧,我可以回去了吧。
但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长老快速的游上前去,挡在了黑袍祭司身前。
令长老没有想到的是,黑袍大祭司真的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前面。可他的目光并没有停在长老身上,而是越过长老的肩,看向远方。
长老疑惑地看着大祭司平静的脸,迟疑的转过头。就在长老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架由四匹海龙马拉的滑艇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这架由珊瑚所制的滑艇朴实无华,但在滑艇的左前方却挂了一个标志:一只刻在龟甲上的双鳍咬尾海蛇。这个标志同水月杖一样,代表着一个特定的人,一个在水族中有着至上权利的人。
“陛下!”长老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握拳放在胸口,低头喊道。
“陛下!”部落里其他人也手忙脚乱地做出这个姿势。
大祭司游了过去拉开滑艇的门,似有云雾相随一般,身着三重虹绢的王游了出来。王停在了大祭司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女婴,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却丝毫不理会一边的长老。
虹绢轻拂过女婴的脸颊,她伸出小手挠了一挠,随后竟睁开了眼睛!笑声在一次响起,女婴伸出手想抓住在水中飘动的虹绢,干净的深蓝眸子中透出单纯的欢乐。
笑容漫上了王的嘴角,他扭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大祭司,说道:“你看看,多可爱的孩子啊!”
大祭司躬了躬身子,不发一言。
“好了。乌尔,我们回去。”王转身游向滑艇,乌尔紧紧跟上,仍旧保持沉默。
“陛下!”长老突然直起身喊道:“请等一下!您不能……”
“够了!”打断长老话的并不是王,而是从出现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大祭司。“法南!我曾以为,你会聪明一点……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将由王带回抚养,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与你无关!”
乌尔紧盯着长老苍白的脸,深褐的眼中燃烧这愤怒,但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话从水中传来:“王什么都知道的………法娜沙是个好女孩,王会好好地对待她的孩子……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长老呆立在水中,苦笑着目送滑艇的离开。当滑艇淡出他的视野后,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血红再一次于水中散开,当部落的人惊慌失措地游过来扶住长老时,他只是挥了挥手,说道:“我们……回去。”从那一刻起,长老和整个部落就彻底地从女婴的命运中消失了。


第二章  浮银
序之章
我曾以为,大海永远都会那样的蓝,云朵永远都会那样的白,老师,王,还有他,永远都在我的身边。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在那个雨季里,命运让我出生,让我的生命在历史的画卷上描出了属于我的一条线,然后又在它旁边添上了属于你们的线。它们相交,重合,然后在一个雨季里断裂,消失,只剩下属于我的那一条,孤零零地伸长,盘折,寻找这那早已失去的,温暖。
我不会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毕竟,它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让无数条道路在我的面前展开,而我只是踏上了其中的一条,努力地向前走着。累了的时候,我就摘下一朵浮银,让它在回忆中盛开,带给我走向命运终点的力量。

公纪元332年  海域  15年后

在我的记忆中有许许多多的碎片,它们像贝壳一般,沉在我的灵魂之海中。但是某个雨季的午后,它们翻滚着浮到岸边,将我的灵魂生生刺痛。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拾起,一片一片的认真解读。
真正的记忆是我在三岁时才断断续续出现的。而在那之前的事情,我曾缠着王问了很久很久,可他始终只是对我微笑,什么都不对我说。直到有一天,我的老师,水族的第一祭司把我叫了过去,捧着我的脸对我说,小可,不要问了,你是来自那文凯尔的馈赠,是王在巡礼的路上得到的。
于是我知道了,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我并没有觉得悲伤和孤独,我的名字——水月可——是王和老师给我的,他们就像我的父母一样,给予我温暖和慰藉,使我可以像躲在壳中的蟹一样,避开风雨的侵袭,度过我的童年。
灰色的童年。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下着淅沥淅沥的小雨,雨水打在海面上,发出柔和的协音。我仍像往常那样,游出了宫外的小屋,来到离岸不远的一块大礁石上,这里是我的天地。
我就坐在礁石上,数着雨滴打在上面所形成的螺纹:一圈,两圈……在雨滴奏出的音乐的伴随下,我不停的数着,数乱了就从头再数,直到一阵欢闹声打破了这单调的循环。
我抬起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我身后的岸边,一群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在互相追逐打闹,沉浸在游戏的欢乐中。
看着看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游向他们,因为不论如何,童年的我的内心深处,始终都在渴望着这样的一份快乐。
可是这份渴望,却让我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看见我游了过来,他们并未如我想象的那样接纳我,而是停止了嬉戏,一张张稚气的面孔上挂满了惊恐的神色。
乒!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中我的额头。
痛,刺骨的痛。我捂着头上的伤口,不知所措地停在那里。为什么?我的双手染满猩红。为什么?你们要伤害我。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孤单。
魔女,快滚开!那些孩子冲我叫喊,滚开,灾难!
石头和雨同时降下,我飞快地逃入水中,逃回了我在宫中的小屋。我躲到了自己的壳中,像一只受伤的孤独小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没过多久,我的房门被老师推开。
小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你受伤了。老师急切的话语中带着颤抖。
我……
你的头!快过来,我帮你看看。
老师轻易地治好了我的伤,而我则依偎在老师的怀里,告诉他发生的一切。
老师,他们为什么扔石子呢?
……
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魔女呢?
……
我同他们不一样吗?
……
我一直一直地问,可老师只是抱着我,轻抚着我的头,沉默无语。于是我拉住他的衣襟,问他,老师为什么不回答小可的问题呢?老师不喜欢小可了吗?
老师又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抱到了床上。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将来,你会了解这一切的。睡吧,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老师便转身离开。我目送着老师的背影,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我明白了,为什么王一直不让我去人多的地方,为什么所有看见我的人都要避开我。我明白了,我是魔女,我是灾难。
泪水不受控地流出,在海水中化为银色的晶石。我的心被撕开了一道伤口,痛得远比身上的伤厉害。我在哭泣中入眠,让黑暗与寂寞化为层层的茧,将我的心严密的包裹,让它得以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的愈合。

关于童年的记忆,有些我不愿想起,有些缺想不起。久而久之,不愿想起的事情也渐渐消退,被时间无声无息地封印在灵魂之海。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我刚刚六岁,每天的生活只是对上一天单调的重复,没有色彩,没有情感。王常常出去巡礼,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倒是老师时常的陪着我,教我法术,知识,并天天检查我的功课。但这并不是我需要的,于是我一天天在孤独的深渊里越沉越深。我开始变得沉默,除了每天的功课,我所做的事情,就只有待在那块礁石上,看着大海发呆。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王和老师都离开了我。那天的大海变得狂暴非常,所有的人都躲在自己的房子里。王宫的大门同样紧锁。我没有办法出去,只好无聊的在宫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经过老师房间的时候,我发现房门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紧锁,在一时的好奇心的促使下,我推开房门,进入了六年来我从未涉足的房间。
老师的房间异常宽大,四周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插在房间正中的,那根嵌着泪滴状蓝宝石的黄金法杖。
我走上前去,抚摸着它,感受着冰凉光滑的杖身,然后想要将它拔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好。
我被吓了一跳,迅速的扭头看向门边。没有人。我疑惑的摇摇头,又想去把法杖拔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真的是被吓得跳了起来,而当我再次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开始害怕了。正当我准备逃出房间,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请不要离开,我是水月。
水月?我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转过身迟疑的看着那根法杖。
是你在说话吗,水月杖?
是的,你叫什么名字。
可,水月可。
嗯,水月可。
你为什么会说话?
因为我有足够的智慧,主人。
主人,为什么叫我主人?
因为可是被选定成为我主人的人。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当上了水月杖的主人。对于后来我们的对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在我的记忆中,那天我们聊了很久,直到老师和王打开了房间的门。
看到这一幕,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着拍着老师的肩膀,说乌尔呀,我看你这祭司头是干不下去了。而老师只是看着我,喃喃的说,天意啊。
后来我才知道,历代的第一祭司都是被水月杖选为主人的人。但当时我只因为多了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而高兴得无法入睡。也的确是因为水月杖,我的童年才没有完全在痛苦的孤寂中度过。然而也是因为水月杖,更多的痛苦与悲伤被强加在我的身上,使我不堪重负。

童年的时光悄无声息的溜走,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是的,我终究是长大了。16岁的我有了及腰的长发,有了挺拔的胸脯,有了修长的四肢。但我所拥有的东西中,最多的还是积淀在双眼中,浓郁得无法化开的寂寞。

在海域,雨季总是很长,而在我16岁那年的雨季更是特别的长,怎么也不愿离开。
雨季是危险的。老师曾对我说,不能在雨季游出海域,那里有无数食人的漩涡,只有沾上一点,就会丢掉性命的。
于是我就呆呆的呆在房里,在早已习惯的寂寞中任由自己沉沦,即使那天是我的生日,是我成人的日子。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乎我的预料,我还在发呆的时候,老师敲开了我的房门,然后笑眯眯的拉住我,不由分说的把我带走,带到了王宫的东面,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空地。
一块没有水的空地。
淡淡的光幕支持起这一小片天地,当我进入时,发现里面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结界中空气干燥,地面上黝黑的泥土发出扑鼻的清香。我疑惑的蹲下,用手拈起一块黑土细细察看。
这是我们从陆地上带来的土。王出现在我的身后,华贵的虹绢衣服上,沾满了一块块的泥渍。
这个地方是我和你的老师送你的成人礼物。看着我仍旧迷惑不解的目光,王笑着解释,用海中的泥土,可是养不了花的。
花?
我明白了。王和老师送我的礼物,原来是一个花园,可是……
我………我不会养花的。那个时候我的头低到几乎是要埋到地里一般。
王又笑了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和一个轻软的方形东西,递给了我。我接过来的时候,那奇怪的方东西打开了,它有一页页海带似的东西构成,上面还写满了文字。
这是……?我翻了翻,还有插图。
这是书,人类用来记录知识的东西,它可以教会你养花。那个小包里是花种。王又指了指结界的边缘,那里有个水池,里面是淡水,用来浇花的。
小可,好好照料它们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忙碌而又充实的。不得不说,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寂寞被暂时抛在了脑后,我亲手播种浇灌,阳光不足就用魔法光代替,淡水不足就在滤过一些……很快的,大概不足十天,这些经过魔法加持的种子就争先恐后的破土而出。
终于,在我种下花籽的第三十三天,花开放了。
第一批开放的是一种火一般红的花。我站在花园中,望着淡黄的花蕊,鲜红的花瓣,嗅着淡雅的芬芳,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于是,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于是,泪流满面。
后来,王与老师走了进来。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惊愕。毕竟,他们几乎未见过我表达什么感情,即使哭,也没有如此肆意,刹那间,我看到王的眼角有一些湿润。
王,这里有浮银花吗?我指着书的最后一页,问王。
浮银?王摇了摇头。不,没有。
是吗……我低下了头,不让王看到我充满失望的眼睛。
书上说,浮银花开一瞬,只在被摘下时才能开放,却又开得绚烂无比。它的花瓣有若银塑,绽放时能放出千步之外亦可见的眩光,而纯白花蕊中的清香,又可使人回忆过往之事,所以它又被称为忆往之花。
虽然我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往事,不过我真的很想种出这种神奇的花。
没关系的,等雨季结束了,我会找人帮你买到的。
看出了我的异样,王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安慰我。
之后我送走了王和老师。在那天以后,日子仿佛从此平淡了下来,雨季拖沓着脚步,迟迟不肯离去,海面上仍泛着漩涡,而我的花园中依旧没有浮银花。
白天的时间里,除了去上课,我都会呆在花园中。王和老师也时常到来,和我聊天。当我独自一人时,我会尽自己所能的浇水,施肥,修叶,翻土。如果一切可以做的都做完了,我就会把自己浸入水池中,看着一园灼眼的红,心中平静如万年冰峰。可是,每每到了夜晚,我就会从睡梦中惊醒,那些痛苦和忧伤盘绕在我心中,如影随形。
于是,在一个夜晚,我悄悄的从床下拿出一瓶红酒,然后悄悄的浮上海面,来到那块大礁石上。红酒是我从沉船里取来的。我曾问过老师,为什么人类喜欢喝酒。老师告诉我,因为酒能让他们忘记愁苦。
只是我没有听到,在我离开以后,老师那叹息一般的低语。
真正的愁苦,是无法被轻易摆脱的。
作者: Ericalord    时间: 2009-05-14 13:20

我拔掉了瓶塞,将这些红通通亮晶晶的液体猛地灌入口中。喉咙如同火烧一般,而这种液体有着出乎意料的爆烈,它们在我的体内奔腾,燃烧,似乎带走了我所有的痛苦,只留下一丝甜蜜,久久回荡。
我没有见过人类,但我相信人类是很幸福的。于是,我再喝一口。
很快,我的身体燥热起来,头也晕晕的。我塞上瓶塞,带着剩下的半瓶酒,返回了房间,在这舒服的眩晕中,酣然入眠。第二天,我仍会出现在花园中,照顾这些红色的精灵。夜里,我就会游到那块礁石上,迎风独饮,累了就回去睡觉,梦里都是可爱的红色。
雨季真的很漫长,即使有花园和红酒的陪伴,日子还是变得乏味起来。尤其是,我的花园中除了那种红花,就再也没有别的花开放过。

如果说穆没有出现的话,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将如何继续。
与穆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我的花园里,那天,我正在修剪枝叶,突然听见有什么敲击结界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年轻明朗的面孔。他向我挥了挥手,问我可不可以进来。我点点头,起身打开了一扇“门”,将他接了进来。
那个男孩是以赞叹的目光环视我的花园,这让我非常高兴。
我叫穆,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是可,水月可。
水月可?很好的名字。
谢谢。
对了,这里是你的花园吗?
是的。
可以逛一逛吗?
请便。
还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的我,只是跟在穆的身后,走遍了整个花园,始终不言不语。
穆停在了已经开始凋零的红花旁。只有寒炎开放啊……他自言自语,象在思考着什么。
我的脑中猛地一震。关于花不开放的问题,我也曾问过王和老师,可他们都没有答案。如果这个男孩……
穆……先生。我犹豫着开口。
穆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我说,不不,叫我穆就可以了,我才18岁。什么事?
那个……请问你知道为什么其他的花从不开放吗?我想我是脸红了,因为穆的笑意更浓。
是温度吧。穆看着红花。海域里的温度太低了,所以只有耐寒的寒炎开放啊。
是吗?从来没想过这点。我有些沮丧。
点一堆火试试?穆建议。
我以行动代替了回答。水月杖感受到了我的意念,穿越空间来到我的手中。层叠的咒歌引动了元素的力量,结界四周的海水开始快速的环绕流动,并迅速升温。很快,花园中的空气变得温暖起来。
我停止了吟唱,穆鼓起掌来。
我微笑着回应。老师教的每个法术我都学得很好。这个“暖流”的效果可以维持到明天这个时候。
那文凯尔啊,你的法术真是完美。穆看了一眼水月杖,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不过没等我清晰的捕捉到,它就消失了。
对不起,我该走了,明天再见吧。嗯。
目送着突然离去的穆,我心中并未感到不妥,只在看不见他之后,回身继续照顾花园。
第二天,我的花园真的是百花齐放,而穆也如约到来,
第三天,第四天,以及此后的几天里,穆都会到花园里找我。穆懂得很多护理花草的知识,他在的时候,花就会特别的鲜艳。当我们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一起,这时穆就会津津有味的讲起陆地上和海深处的事,我则聚精会神的听着。不过,看着他这么没心没肺的和我在一起,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一件事。
穆,你不感到害怕吗?
害怕?
是的,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我要害怕呢?
因为所有的人都害怕我。
王和第一祭司也是?
不,只有他们不是。
好,我也不是。
这么说着的时候,穆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想看透我的灵魂,在其中搜寻他似曾相识的碎片。
你的家人不会在意吗?
我不知道。
你没有问一问?
不可能的……他们全都死了。
穆的语气象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而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
说完,穆就坐了下来,眼中带着迷离的苦楚,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挨着他坐下,将他的手握在手中。穆感激的看着我,却看到了我眼中更深的忧郁。
这天,我们坐在这里,互相安慰,直到夜幕来临。
……
我想,我和穆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应该是这样的吧?相处的日子一长,连我每晚去礁石上喝酒的小秘密也被他知道了。
于是,在一个月圆之夜,我和穆抱着几瓶红酒,悄悄地来了到礁石上。我们背靠背坐下,他帮我拔掉瓶塞然后变戏法般的拿出一个大蚌壳,倒满酒后递给我,而他则拿着一瓶酒直接喝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头,对穆说我也要这么喝。
不行,女孩子不要这么喝酒,会品不出酒的味道的。   
我将信将疑的抿了一小口。果然,红酒没有了往日的暴烈,如同顺滑的虹绢般滑过我的咽喉。
带来的酒很快就喝光了。我已经开始头晕了起来,可穆还是很精神的说东说西。就在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穆突然问了我一句。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啊……
嗯?穆微笑着看着我,让我的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
我的愿望是雨季能快些结束。
为什么呢?
那样我就可以得到浮银的种子,我的花园就可以开满浮银花……
浮银?
对呀,高贵而淡雅,我很喜欢的。
这样啊……
穆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就一直望着远方,轻轻唱着一首歌,而我,则靠在他的背上,很快就睡着了。

现在,我仍然怀念那段时光,怀念靠着穆入睡的感觉。尽管灵魂之海的潮水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记忆的海滩,将刻在石上的回忆渐渐抹去,可我仍是不断的刻绘着记忆的文字,一遍又一遍,哪怕双手早已鲜血淋漓,痛苦万分。我拼命拼命的抓住这唯一的回忆,不让它被埋没在忘却的深渊。

穆死了,死在了三天之后。而那一晚,就是我和他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穆的死讯是老师告诉我的。据说,他不知为什么,在雨季还未结束时冒着生命危险离开海域。他成功的离开了,却在返回时碰上了漩涡,被强烈的水流甩了出去,撞上了岩石,几乎所有的脊骨都断裂了,当大家发现他时,他只剩下了一口气。
老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漂亮的小匣子,交给我,说,这是穆临终时嘱托要交给我的。
我木然的接过盒子,颤抖着把它打开。黑色的匣子里用丝绒衬着,装了满满一匣的银色种子。
银色的种子。我看着看着,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在花园干燥的空气中化为银色的宝石,不停地砸在黝黑的土地上。第一次,我痛恨自己,第一次,我不知道是该爱该恨。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穆,是我的愿望,让我唯一可以依靠的身影离我而去,是我,都是我。
傻瓜,……你这个傻瓜,都告诉过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接近我?我抱紧了匣子,跪在地上痛哭了起来。老师在旁看着,却并没有阻止我,他知道,我需要发泄。可他不知道,这种的痛苦,是永远无法被消解的。

那天以后的记忆,我已经彻底忘却了,只知道我种下了浮银,满满一匣的浮银,然后就没日没夜的守在花园里。王和老师很担心,时常过来看望我,劝解我,可我固执的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只是呆在花园里,无论何时。
一周以后,那个雨季的最后一天,我的花园里开满了浮银花,在夜空下,银色的花瓣紧紧的闭合着,散发出微弱的银光,恍若天上的繁星。
我缓缓伸手,摘下一朵浮银花,看着这银色的精灵在我的手中绽放光芒。那银塑的花瓣缓缓降下,露出了纯白的花蕊,银光越来越强,可却并不刺眼,我依然可以看清这造物的奇迹。
清幽的花香飘了过来,我在银光中又看到了穆的身影。
我叫穆,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不不,叫我穆就可以了,我才18岁……
好,那我也不是……
不可能的……他们全都死了……
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样啊……
回忆不断的冲击着我的脑海,记忆的画面从未如此鲜明。最终,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一夜,我和穆背靠背的坐在礁石上,喝着酒,唱着歌,一起入眠。

一切就在此停顿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浮银,它已经枯萎了,只留下两粒银色的种子,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
于是我再摘下一朵,让回忆再次绽开在脑海,枯萎了就在摘下一朵。
一朵,一朵,一朵……
那一晚,银光照亮了整个海域,所有的人都从屋子里游出来,望着银色的王宫。浮银花神奇的香气竟然可以在海水里传播,于是,整个海域同我一起,沉入回忆的海洋。
最后一朵浮银在手心开放,最后一次在过去游荡。当它也枯萎之后,我的心也同时枯萎,坠入无尽黑暗,无尽虚无。

再次醒来,我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坐在一旁的老师握着我的手,站在他身边的王正关切的看着我。
种子。只是我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不行。老师说,你不能再折磨自己了,浮银花香对身体会造成很大负担,你不能再种浮银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珊瑚房顶。
可,穆的葬礼明天举行,你……
不。我打断了王的话,我不去。
王皱起了眉,老师看着王摇了摇头。可,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王和老师离开后,我坐起来熄灭了晶灯,抱着腿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我已经同穆离别了一次,我不想再次同他离别。就让我在这吧,一直在这……
我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没有花园,没有红酒,没有穆,只留下我自己在夜极深时,独自咀嚼着孤独的悲伤。


第三章  裂痕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人的心永远不会像珍珠一样光洁无暇。命运的斧总是不停的劈砍在它的上面,留下一条条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的裂痕。虽然早已了解,但是当新的裂痕出现的时候,还是无法避免的痛,疯狂的,无与伦比的痛。
什么是死?死就是裂痕太多的心终于破碎。虽然破碎了就不会再有新的裂痕,虽然破碎了就不会再疼痛,但人们还是用爱与回忆将心紧紧捆扎,任凭裂痕一条条的增加。
我也是这样,没有勇气选择离开,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牵住我脚步的事,于是我也将心捆绑,独自承受着破裂的痛。

公纪元334年  海域  17年后
当大地裂开的时候,你会看到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大概是炽热的熔岩,还有来自地狱的痛苦哀嚎。当然,大地不可能裂开,可我的心却裂开了,一半留在了那我生活了17年的地方。
每个生命降临于世的时候,周围只有一片黑暗。他会拼命的寻找,寻找通向光明的出口。我也一直在黑暗中徘徊。在我跌跌撞撞转了几个圈之后,我终于找到了这片黑暗的出口。但是我却发现,我来到了一片更大的黑暗中,而且这次,我没能找到出口。

17岁那年,我学会了老师所有的法术。而在那年雨季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偷偷的做了一个传送法阵。在水月杖的帮助下,通过法阵,我第一次来到了海域以外的地方,那是一条大河。我在河底找到了一个暗洞,游过去发现,我竟来到了一片森林中。那个洞通向一个小湖,坐在湖心的大石上,仰望明月,在树木的陪伴下,我又找回了那一夜与穆背靠背的感觉。于是我常常来到湖上,唱起那首歌。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转眼,又到了雨季的尾巴。那天,当第一米阳光射进我的窗时,我听说王死了,原因不明的暴死。对于这件事,我异常的平静,没有流泪。我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在三年前,都留在那个雨季的尾巴上。
我仍旧没有去参加王的葬礼,不想让心在添上别离的伤痕。我只是记得那一片素白的王宫,如同雪后的世界,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影。
王去了穆的世界,我仍留在海域。没有浮银,我甚至有些忘记他们的样子了。不过没关系,终于有一天,我也会来到那个世界,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记得我?

王去世后的第六天,老师将我秘密的带出宫外,我明白了,时间到了,我该离开了。
可,老师轻唤我的名字,对不起。
没关系,这一切早就该发生了。
新王决定要处死你……老师突然停住,望着远处的王宫,一言不发。
是……因为胎记吗?
……
我知道了。本来就是应该的,是我害死了王和穆。
这时,王宫上亮起了红色的灯光。
王在召唤大家,我得去了,好好照顾自己,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老师转过身去,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王的死与你无关。穆是王的私生子,这事只有我和王知道。王之所以会死,是那文凯尔的诅咒。嗯,还有,这个给你。老师将一个小小的黑匣放在地上后,就离开了。
穆,竟是王的孩子。我呆呆的那起匣子,打开后发现,里面用丝绒衬着,装了半匣的银色种子和半匣的银色宝石,那是我流下的泪水,整个海域,也只有我会流出银色的泪。
我把匣子捧在胸前,象捧了一世的珍宝,然后我转身游走,前往我自己绘下的法阵。
突然,一道金光停在了我的面前——水月杖。
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可要离开。
留下吧,海域需要你。
可水月杖需要主人。
原来也是有人需要我的。苦笑了一下,我终于还是拿起了杖,将它化为项链,挂在胸前。就让我们,一起离开。

就在我快要接触到法阵的时候,我听到了无数冰箭破水而来的声音。
转身……回头……启动法阵……来不及了……水月杖保护我……破碎……鲜血……黑暗……无边的黑暗……法阵……传送……
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水月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但还是有几片碎冰漏了过来。我完全凭感觉游到了湖中,然后跃到岸上,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暗。黑暗中有一丝冰凉从眼中溢出,我醒了过来,觉得脸上有些异样,摸了摸,原来是敷上了草药。
还是被抓住了,我心想,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没有水?
我站起来,摸索着走了两步,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很好听,却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你最好不要乱动。
我完全没有想到身边会有人,被吓得连连后退,脚下突然绊倒了什么,整个人向后摔去。这里不是大海,我没有多少在陆上行走的经验。
一双手适时的伸了过来,拦腰接住了我。是他,他把我扶到一旁坐好,然后再次离开我。从他手的触感和体温,我察觉到,他是一个人类。
一阵沉默。他似乎不喜欢说话,但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
请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又是一阵沉默。正当我为自己的冒失而沮丧时,他突然说话了,声音石板一样平硬,让人心里冰冷。
我是夜,这里是黑森林。刚才追你的人已经被我赶走了,你的眼睛受了伤,不过,过几天就会好的。
说着,他递给我……一只烤好的鱼。我心中惊讶万分,追我的人我是知道的,他们是海域中数一数二的战士,这个叫夜的人类,竟然可以只身一人赶走他们?
沉默再一次弥漫在我们之间,这次我再也找不到打破它的理由。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到这个冰冷的人类在吸引着我。
很长的一段时间,当疲乏的睡意捉住我的时候,我听到他站了起来。
跟我来。他捉住我的手腕,我也就任凭他把我带走。我们来到一个像是洞穴的地方,我摸了摸,地面上铺有干燥的草。
这是?
你休息的地方。
原来,他是把我带到了居住的地方,不过……
那个……我还是回湖里去好了。
为什么?这里很安全。我感到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疑问。
我……不方便睡这里,我是……那个,水族人,只能睡在水里。我好不容易说完这些话。他会不会生气?我猜着,不过,他只留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我感到一阵剧烈的晃动,是地震?我想跑,却跑不动。地面,不,整个洞穴在向下沉,水涌了进来,直到淹到我胸口的高度才停下来。
这是?!正在我惊疑不解的时候,夜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用担心,我改变了洞穴和湖的位置,也把你游进来的洞封住了,你住这里,明早我会来。说完,他就离开了。
他,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了大地?就是我的老师也做不到如此。带着惊诧,我沉入了睡眠,明天,会知道吗?
这一夜,却睡得十分安静。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有生以来头一次在我的房间以外的地方过夜,我却没有丝毫不适,也许,我真的不属于王宫,不属于海域,尽管我在那里诞生,成长,甚至曾以为,我,会在那里死去。
呆了一会,我苦笑起来,游出了洞穴。
我来到湖中,从水中抬起头,嗅到了木材燃烧的香气。是他,我的心没来由的平静下来,什么疑问都被抛在脑后。
过来吧,夜平板的声音中多出了一丝颤抖,他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鱼,自己烤着吃,我有事,晚上再来。说完,夜的气息就消失了。
他离去得如此之快,甚至让我产生了他从未在这的幻觉。不过,火是真的,鱼也是真的,而且已经剖好了。
我拿着鱼,感受着一旁火焰的炽热。掐下鱼头,把它丢到嘴里。夜不知道,水族的人是不吃烤熟的鱼的。新鲜的鱼有着淡淡的清香,淡水鱼特有的味道。吃着吃着,泪水不由得流了出来,原本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又一次化为宝石,从无法视物的眼中流出,但并不是银色,而是红色,血一般的鲜红。
收拾了地上的泪水,放入随身的匣子,我回到了洞穴。白天黑夜对我来说已无分别,所以沉睡,避开孤独的苦楚,避开心碎的疼痛,睡吧,睡……

醒来,不知是何时。来到湖心的大石上,我清楚的感到了圆月的呼唤。以是夜了,圆月,算算时间,今天是雨季结束的日子。
又想起了穆,想起了王。你们,还好吗?在那个世界中,会一起幸福的生活吗?我好想你们。老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许久,我决定,向他们传去我的问候。

深蓝的水啊,不停的流淌,你要流向何方?彼岸的人啊,你们可曾听见,我为你们唱起的那首歌?
澄清的水啊,安静的等待,你在守候什么?深渊的人啊,你们可曾听见,我为你们轻吟的那首歌?
凝结的水啊,寂寞的仰望,你想证明什么?天上的人啊,你们可曾听见,我为你们咏颂的那首歌?
深蓝的倒三角,刻下我的哀伤。最爱的人啊,就让我用泪水洗净,你们的愁苦与悲伤。为何诞生,为何归去?为何欢乐,为何悲伤?最爱的人啊,就让我用心来承担,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悲伤。
最爱的人啊,你们可曾听见,可曾听见这首歌?再次唱起曾经的誓言,不离不弃,直到永远。让流水相伴,让静水守护,让坚冰证明,让水之魂书写永恒。最爱的人啊,请聆听这不变的约定,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你们能听到吗?就让我,承担所有的痛。
身后的气息突然改变了,一种刺骨的寒让我无法动弹。一个人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是夜,他生气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夜说。这个问题让我不知所措,他在问什么?我该怎么回答?不知道。于是勉强地说。
对啊……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水月可,我……
不是说这个!夜粗暴的打断我,在此之前,他还从未明显地表达过感情。
你,也有力量,很强的力量。为什么不杀死他们,为什么甘愿受伤?夜问的不明不白,但我还是明白了,他在关心我,因为我的伤而恼怒。为什么,只是陌生人,却这样对我,就像穆。
我……不想伤害别人。
那就任由他们伤害你,践踏你,折磨你,侮辱你,玩弄你!不反抗,就这样一辈子!夜咆哮起来,我听到一颗心在碎裂的声音。原来,他和我一样,有着痛苦的过去。
都是受伤的心,都用锁链紧紧捆绑,却还是在接近时,互相吸引。
我……我还想说什么,可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话。
还敢再来啊。夜从牙缝中吐出的话让我知道了来者的身份。我拉住他的衣服。求求你,别伤害他们。
夜没有出声,不过却不再有动作。恐怖的强大气息从他的身上传来,我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已化为一只露出利牙的巨兽,仅仅是在他身边,便会有死亡降临的错觉。

破水声响起,一个,两个……十三个人从水中跃出。
沉默。
年轻人,请把她交给我,她应该回到她该回的地方。我认出了这个声音,竟是水族的新王。
夜没说活,但海啸般的气势扑面压来,我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唔……你不是人类,不过不管你是什么,如果你要保护她,就要面临水族的制裁。新王的声音中竟然有了一丝颤抖。
我的话,不会说三遍。滚,或是死。夜声音平静,听起来却像是狂暴的嘶吼。
夜的气息突然消失了,我大口的喘息着,然后感觉他挡在了我的面前。
对不起。我似乎听见他在向我道歉,但还未及反应,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又传来。
可……
是老师,为什么?他的声音如此虚弱。
暗月之女,你还不知道吧。新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乌尔——这个叛徒——就是你的祖父。如果你不想他死,就过来。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不会的,不……,我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夜挡住。
过去,你会死。
不,让我死!让我来交换他!我……我不想再失去别人了,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亲人,我不要他死。
夜仍不放手,他的力气好大,我无法挣脱。
让我走,让我走!我开始狂乱起来,水月杖出现在手中,让开!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温热的血流到手上,我无意中使用了魔法,冰枪穿过了夜的胸膛。
对了,对了,过来,快过来。新王笑着说。
不……不不不不!我做了什么?大家都因我而死,接近我的人……我是魔女,我……
调转水月杖,把杖尖刺向胸口。就这么结束吧,让负罪的我结束吧。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杖。
相信我,夜说。
他……
惨叫声响起,十二个人的。
如同来到了地狱。
你……怎么可能!!!新王拼命嚎叫着。
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夜走过来,抱起了我。我用颤抖的手摸向他的胸口,却只感到了完整的肌肤和破碎的衣服。没有伤,一点也没有。
他把我抱到岸上,放在老师的身边。
滚,否则,我会让水族在世上消失。
怪物,你这个死不了的怪物,别,别过来。新王失魂落魄的跳入水中,连同那十一个人一起。
可……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摸着老师的脸,上面满是伤痕。
不要说了,我会治好您。
不……没用了……他们下了毒,治不好的。老师递给我一串项链。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拿着它,好好活下去。
夜!你可以……
没办法,我帮不了他。夜的声音,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平板。
可……你的眼睛。
没关系,马上就会好的,马上会好的……
那就好……年轻人,谢谢你照顾我的孙女。现在,就让我用这把老骨头,为你们做最后一件事。对不起……可……永别了。
老师跃入水中。我跪在岸边,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会毁掉我绘下的法阵,这样,至少会拖住三四个月的时间,足够我躲到新王找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啊,大家都要对我这么好,又是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我,只剩下我,只留下我。
泪,再一次涌出,无法控制。
哭了很久很久,哭得没有力气,哭到无泪可流。夜一直守在我的身边,看到我停止流泪,他便默默的扶起我,把我带到湖上的大石上。
久久,久久,久到令我麻木,我们坐在一起,沉默着。
你知道吗,我是被诅咒的魔女。我突然开始说了起来,自己都不知为什么。我不断地诉说着,将过去的伤一一揭开,让记忆之海奔腾不息。我未曾在任何人面前如此表露自己,即使穆,即使王,即使……老师。
夜安静的听着,从头到尾。
终于,说完了,心中像是少了一块大石,没有负担的心,会破碎吧。
我,不应该有过去,更不该有未来。我说。
你知道吗,我,就是一个诅咒。出乎意料,夜竟然也开始说了起来。那是一个远比我所经历过的更加黑暗的过往。
夜无父无母,出生时便是现在的样子。他只知道,靠本能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可他在夜出生之时便将夜所有的力量带走。没有力量的夜被一个狩猎队发现,当做奴隶卖给了一个小镇的镇长。就在那里,夜度过了任人欺辱的三年。
没有人把我当人看待。整个镇上只有一个小女孩对我笑过,我曾发誓,我要百倍的报偿她。后来我得到了力量,便用它向人们报复。我毁了它,一个城镇,所有人,包括那个女孩,我曾发誓要报答的人。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结束。本来我是要去找哥哥,了结这一切,可现在,我却不知要做什么,就一直呆在这,直到,遇到了你。
遇到我?
对,有生以来,我头一次试着保护,而非毁灭,我头一次体会到,除了毁灭,我还有别的意义。
意义……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也许,我是为了带来痛苦,也许,我是为了承担痛苦,也许……
你也知道了。夜继续说,我天生与众不同,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去,在我最痛苦的时光,我也曾试过自杀。用刀刺入胸口,从山崖上跳下,甚至点火自焚,可除了痛苦,什么也没得到。于是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既然我无法死去,那就让所有会带给我痛苦的人死去吧。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毁灭。
夜……
可是我碰到了你。那个夜晚,你坐在这石头上唱歌。我看到了你,头一次,心中没有毁灭的欲望,头一次,安静地睡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害怕,但又期待这种感觉,直到你再次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我们都是被命运诅咒的人,承受了太多的不公,所以在看到相似的身影时,才会互相安慰,你同我,是一样的。

我也是啊,我也是这样。原来在穆的身边,现在在你的身边。我们,王,老师,原来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承受了命运赠与的太多不公,所以才彼此靠近,彼此吸引,在各自的身影中寻找安慰。我失去了你们,但,现在又有一个身影可以让我依靠,穆啊,还有在那个世界的亲人们,是你们在指引我,让我同夜相遇吗?

虽然只认识了你一天,但是夜,我感觉似乎从出生起,就已经和你相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谢谢您,那文凯尔。
那文凯尔?他是谁。
他是赠福与我们水族的神,也是亲情与爱的守护者。所以在水族中,如果抛弃了亲人,就会因诅咒而亡,如果守护了亲人,他就会一生幸福。
我……不信这世上有神。命运,只让有力量的人掌握。
嗯……也许吧。
可……
什么?
可以再唱一次那首歌吗?以前你在这里唱过的那一首。

我点头,轻唱起穆的歌。夜坐在我身后,静静的听。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季的夜晚,不过这次,我,坐了穆的位置。
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不停的飘荡在安逸的夜空。穆,王,还有老师,放心吧,我会好好活下去,而且这次,我不会再让亲人离开身旁。

我停止了歌唱,天,已经快亮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复仇。一直在静静倾听的夜发问。
复仇?向谁?为什么?
为了这么多年的不公,为了你的痛苦。我有这种力量,只要你想,哪怕毁掉整个水族也可以。
不,不要。
为什么?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我已经有太多别离的痛苦,不愿再看到它在别人身上重演。我的痛苦,一个人承担就好。
是吗……天亮了,我去弄些吃的。
我等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充满了阳光,夜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逛遍了整个森林。虽然看不到,但我想我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就像在海域。

那一日,梦的最后一天,
我从无梦的酣眠中醒来,游出洞穴,却发现有些东西以变得不同。我的双眼,虽然敷着草药,,但却能感受到阳光。激动的摘下药草,环顾整个世界,果然是我熟悉的一切。
夜,夜在哪里?我想要看他。
这是我重获光明后的第一个念头。
然而梦却在此时破灭。
夜离去了,留给我的,是一封用冰写成的信,和堆在旁边的一小堆血红的宝石,那是我的泪水,那一夜的血泪。

可:
请原谅我的突然离去。你的眼,应该已经恢复了吧。照顾好自己。那天我们谈过之后,我想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一切了结,不管结局是什么。我会去找我的哥哥,若在这之后我还能存在,我会来找你的。

为什么?
大家,都要离开?
我的心再次裂开,梦中失去的孤独与痛苦重新袭来。
救赎,真的是可能的吗?没有答案。但,我得到了另外的东西。
我将母亲的项链和血泪埋在湖边,同时,也埋下我的过去。

那一夜。
夜。
什么?
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脸吗?
为什么?
我想知道你的样子。
眼睛好了,就能看到了。
不行吗……
……
……
好吧……
清晨,清寒的月光下,两个身影,第一次有了交织。


暂结。
结束了。我的过去被我亲手埋葬。
却是新的开始。

公纪元334年  黑森林
我已经死去,过去的我。
命运的路在我身后断裂,没有退路。
只能一直走下去,一直走。
水月杖再次帮了我,让我新生。
我化为人类,踏上大陆,去寻找失去的梦。
在初日的陪伴下,我瞭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同时在心中许下一个愿望,我知道,彼方,我的故乡中的他,会知道。
作者: 魔馍    时间: 2009-05-14 18:45

感觉像是外传的东西,主角们的经历都以最简单的叙述概括了。満篇饱含着世间对主角们不公的丝丝怨语,以及主角们为了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的那小小幸福的渴望。本以为会以女主人公的视角来诉说一个小小的悲或喜的童话。原来一切都只是未来的伏笔,征途的开始……嘛~没有过于震撼的东西,像是小小的平捂心灵的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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