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宿新工业区已经几乎成为了沼泽。
从下午开始的豪雨,无情地冲刷着这个无人的世界。
渐渐地,废弃的印刷场映入了该隐的视界。
初秋些微的寒气沿着该隐的脊柱蜿蜒而上。
“真是个难受的天气。”
他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地说道。
啪哒,靴子踩如同小池塘的水洼中。
在近乎于坟地的新兴小工业区中,开夜班的厂房闪烁的灯光,就像浮游在深海中的鱼,默默的,什么都表达不出。
不知道涂了多久的大红“拆”字,在荒废的墙壁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围墙内残缺不堪的水泥混凝土建筑,散发着与其说是工厂不如说是鬼屋的气氛。
冷清、孤独、寂寞、恐惧。
就和躲藏在里面的存在给予他人的感觉一样。
说到底,力量的变化与鸾殇的暴走没有绝对性的关系。
她仅仅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的罢了。
“真是可爱的孩子呢。”
该隐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歪斜的笑容。
移开注视“和谐国免检产品”的铜牌的目光,该隐消失在废弃的工厂门口。
和先前在袁业大厦的触感相同,空气中充斥着二氧化氮的刺激味道。
走道被漆成乳白色,走廊灯显现着柔和的乳色灯光。这里似乎是空无一人,纯洁的仿佛会吞噬周围的一切异类。
该隐缓步在狭长的通道踱着,无声无息,即使是黑色的着装,依然毫无瑕疵地融入了了这个异界。
印刷车间设置在过道的两边,机器早已搬离,些许褪色的 肮脏污浊染料和没有被磨灭的印痕还可以作为它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前进,左转,踏上楼梯。
不能理解明明属于印染行业的工厂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墙壁全部涂成乳白的颜色。
但是,充满视界的浑浊让神经产生了强烈的作呕感。
二楼的屋顶早已不知所踪,相对的,如此破烂的建筑还能让一楼的电压如此稳定,也实在值得佩服了。
可是,在这些异常之中存在着真正的异常。
“虚…该…隐”
狂风狭着暴雨从四面刮来,站立在露天的经理室的少女,淡淡地吐出前来打扰者的名字。
“鸾殇…不,现在的话,因陀罗或许更加适合你吧。
“什…么…”
少女表现出了些微的迟疑。
“你还不想承认吗,自己已经是非人类的事实。”
“或者,不建立在刚才的前提之下,本应该是鸾殇的你,早已彻底沦为仅仅追求愉悦的杀人鬼了。”
无视鸾殇的疑惑,该隐继续说着。
“我还……”
“你杀人了。和那个该隐不同,那几个肉玩偶对我来说就是死人。况且……脱离人类且和我同质的你,太碍眼了。”
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 该隐走向呆滞的少女。
“我没有杀掉他们!”
惊雷从天而降,同时,长久以来束缚在鸾殇身心上的枷锁伴随着这声音完全解除。
翡翠色的眼中混杂着苍青的光芒,就这方面来看,她还真是带有神性呢。
“是如此相似的人呢。”
忽视嘴角不能遏制的扭曲笑容,抬起右手的该隐与急速的闪电相遇了。
自从我诞生起,我就毫无怨言地接受着家人的管教。
不准,不是,不要,不能,不许,不行,不可以……
因为在鸾家,他们露出如此慈爱和蔼的表情说着。
因为在鸾家,所以必须要有相应的礼节。
因为在鸾家,所以必须要有音乐的素养。
因为在鸾家,所以必须要有绘画的能力。
因为在鸾家,所以必须要有文学的功底。
因为在鸾家,所以必须要有语言的才能。
因为在鸾家,所以必须要有种种的超越常人的东西。
完全搞不清是由于鸾家的家规就是如此还是由于有了巨大的财富之后想把下一代培养成为欧式的贵族而采取这种英才教育。总之,在正式上学之前,我就是过着脱离一般孩子的娱乐的生活。
有时候也会质疑这种高密度的教育是否真的起到了应有的效果,但是就现在来看,或许当真有效也不一定。
像这样子朦朦胧胧中,我迈入了使我真正认识自己的小学。
蓝色的闪电与该隐右手的手套接触的一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在外人的眼里,简直就像那只手把闪电杀掉了一样。
“什…么…”
“没有用的,只要可以被我看到的,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被取消。”
连神也不例外,留下这样的信息,然后开始奔跑。
在那种接近一般人类极限的行动能力的速度之下,该隐轻盈地宛如疾风中的燕子,在闪电林中穿梭。
“虽然你的直死魔眼很强,但是……”
鸾殇蹲下,抚摸坚硬的地面。
“……还是我的能力更加强大!”
上亿伏的高压驱动着电流沿着成为泽国的混凝土地面向该隐刺去。
不可能逃脱的。
成为神的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逃掉的。
夜深沉,在这个初秋的电闪雷鸣的夜晚,少女大笑。
婉若在晚秋时节迎接寒风怒放的菊花一般。
然后我发现了——
近泽小学,本地有名的私立小学,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汇集了本市和邻县的有钱子弟。
或许唯一美中不足的就在于,几乎都是暴发户的子弟。
“不要抱怨哦,小殇。”
在出门时,难得会整理鸾殇仪态的母亲慈爱地叮嘱。
“现在的和谐国呐,几乎不存在贵族这类人呢。”
“那么,我是吗?”
条件反射一般的,我回问道。
母亲的微笑越发慈爱了。
“呵呵,当然了。”
听到的,是在耳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语。
“……鸾殇你啊,可是我们鸾家最最杰出的作品呢!”
被送出家门,坐上专门为接送我上学而存在的银色奔驰SL300,这个被称呼为鸾殇的人就这样来到了小学的门口。
“小姐,到了,请下车。”
按照礼仪老师指点的模式优雅地打开车门,用力大小,面部表情,都是如此的符合规则且无比流畅。
“?”
站在校门口的一刹那,我茫然,只是直直地瞪校门的烫金镶字。
没有人教过我接下去应该怎么做,是应该迈左脚还是右脚?迈出的步幅是多少才符合礼仪?
没有人可以问,没有人会指点。
然后我知道了。
鸾殇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杰作。
她只是一个,只会按照他人的意思行动的,不会哭也不会笑,不能哭也不能笑的,彻彻底底的完美人偶罢了。
使察觉到这点的我,我也无法哭泣。
在没有他人意志介入的前提下,人偶是没有哭泣的。
“啧,还真是讨厌呢。”
在电网密布满二楼的一瞬间,一道疾驰的黑影从二楼一跃而下。
啪。
在着陆的时候,该隐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一如字面的意思,右足在着地之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外翻出,紧接着整个人瘫倒在满是泥泞的土地之上。
“我说过的,我绝对不会让你逃掉的。”
然后就像一位高傲的大小姐一样,ohohoho地笑着。
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大小姐一样。
还记得那时候——
“小殇,老师说你上课表现很好哦~,但是为什么下课的时候都不做呢。”
开始小学生活之后的一周,母亲从国外旅游归来,一见面就直奔主题。
“因为不会。”
在这个时候,我并不了解这个看似一般的回答居然会造成我最终人格,不,最终的面具的构成。
啪。
从来没有被别人打过的我,被母亲的手掌重重地抽了一记。
“胡说,作为鸾家最杰出的作品,怎么可以说出不会这个词!”
以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盛怒的母亲。
被骗了。
被母亲的面具欺骗了。
面前的人,和母亲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面前的人,似乎才是脱去面具之后真正的,“母亲”。
在优先级的判断之下,我没有去抚摸红肿的脸颊,而是提出了这时候应该提出的问题。
“那么母亲,我究竟应该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呢。请完完整整的告诉我。”
“那当然是完美的,全身释放出无可匹敌的耀眼光芒的,大小姐了。”
如果做不到,就给我去模仿。虽然还是带有一些怒气,戴上名为“慈爱”的面具,母亲对我说……
啊啊,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不允许的东西出现了。
披上大小姐外衣的鸾殇,让什么都不会的女孩,彻底坏掉了。
站起来。
该隐的身体接受到了来自脑部的外界指令。
并非是洗脑或者催眠这类针对精神上的作用,而是直接刻划在神经中的指令。
与接受到的指令同步,该隐迟钝地由趴姿转换成为立姿。
与接受到的指令无关,少年扭头看向破败的工厂的二楼。
“大意了呐……”
冷冷的叹息化作白色的雾气消失在初秋冰冷的空气里。
从第一次交手到第二次交手,鸾殇的能力都是以生成闪电为主,结果在该隐的印象中也就成为了一名“操纵闪电的杀人鬼”这样子的概念。
但事实上,只要和电有关的事物就不可能脱离少女的掌握,即使是人体内部的神经系统也不例外。
说到底,动物的生命活动还是要依赖神经细胞中传输的电流。连高中生都知道体液调节还是要依靠下丘脑的控制。那么,只需要对电流中传输的信息稍加修改,甚至直接创造电流,不但可以指挥生物体的身体,更可以操纵人类的意志。
那个女孩是完美的能力者,只要是活着的生命体就没有对抗这种能力的办法。
“啊啊,那个冷血神父还真是说对了呢。”
从人类成为非人者的鸾殇,只能由同样从人类成为非人者的虚该隐来解决。
放弃人类的身份
由本性领导理性
非人从脱离人类开始退化
从而换取不平衡的力量
最终,死神在血液中蜕变。
行如野兽一般,奔驰。
“喀喀喀喀……”
不做任何无谓的举动,完全遵守动作最优化原则,沿着墙壁滑至二楼,奔赴正前方的少女。
“哧……哧……喀喀喀……”
眼前的少女是如此的美味,焕发着无法用言语诠释的香甜气味。
“吃……喀喀喀喀……”
啊啊,连面部的控制权都失去了吗。
“吃掉你……”
脱离人类之后的4.98秒,该隐滑行到了失去一切的鸾殇面前。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所谓的自由也被剥夺了。
监护人加强了关于我的各方面监视。
实际上,即使是披上了大小姐外衣的人偶,也不可能做出超出给定范围以外的事情。
鸾殇所做的事情,仅仅是把外衣作出微小的调整,使其更加贴近父母心中的完美而已。
当我在别人面前笑得越灿烂,表现得越高傲,内部的女孩的心就越冷,越是什么都不会。
从3年级开始,我就发现自己对于电气越来越敏感,在周围的静电也越发频繁发生,严重时,连接触都不需要就可以直接使身边的电器烧毁。
“感觉就和那种破破烂烂四处漏电的机器人一样呢。”
同学们开着玩笑。
小学生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可以在一起玩就是朋友。就某些方面来看,这或许是我可以平安度过小学和初中的原因之一吧。
然后在初中的时候,我真正对自己的放电能力有了自觉。
有自觉是会控制的基础,因为对电的操纵不属于大小姐的行动范畴,所以我把这个能力作为不应该表现的事物隐藏了。
越是用能力,被封闭的记忆之扉越会张开。
明明被自己压抑的过去,却如同诅咒一般在脑内轮回。
“不要……”
回神,看到奔袭而来的人型野兽,那个身影,居然与记忆之中那个像野兽一样抓住自己的男人是那样相似。
“不要……”
该隐的眼神之中,充满着与之前不同,但和某个雷雨之夜中的印象极为相似的,欲望。
“不要过来啊~~~~~!”
在方圆100平方米的区域中,发生了大规模的雷暴。
即使摆脱了一切束缚,我终究还是一事无成吗?
仿佛回到了原来人偶般的状态,剥下所有伪装,不会哭也不会笑的鸾殇,呆滞的看着该隐抓住自己的手臂。
潮湿而冰冷,但确实把温暖传递给我的手,结实地捕获了我的手臂。
“直死魔眼吗?抱歉呢,我可没有那么高级的未来视。我只能看到,代表现在的存在而已。”
声音中带有重重的疲惫,半身碳化的青年,不,其实只是个和我同岁少年,看着我的身体。
仿佛全身被一只巨大的舌头舐过一般,遍布身体的“什么”被舌头轻而易举地吞噬了。
啊啊,在被吞噬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
自己作为人的实感……
——the last end 雷雨.完
[ 本帖最后由 流浪者小v 于 2008-2-23 17:5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