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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星黎外传-紫色之书(第9)

星黎外传-紫色之书(第9)

一楼送给雪娘

[ 本帖最后由 phelex002 于 2018-09-17 01: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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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这个故事普通平凡而又独一无二,立足于乱世之外,发生在桃源之中。并没有多少波澜壮阔的情节,没有什么曲折离奇的悬念设置,也没有史诗一般的叙述手段,有的只是对身处异世界的人及其身边日常生活的描写。

  1、

  年轻的武士独自一人,仅配有一柄剑,骑上他的骏马,不顾负伤地奔跑在前往南方的旅途上。他穿过森林,越过沙漠;沿着海岸,倚着山脉;近水而歇,傍崖而驰。日出而始,踏平川且不知疲劳;日落而息,与篝火同眠。然而,还没支撑到终点,马先衰竭而亡;而负伤已久的他,最后也倒在了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此刻陪伴着他的,除了那柄剑,只有地上的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昼夜,也许是一场风雨后,丛林迎来了第二批来客。他们不再像倒下的年轻武士那样只有单人匹马,而是队列浩荡。前进的旗帜竖立在无风的树木间;若把旗面抚平,就能看到以十字架穿过六芒星而组成的家徽,清晰地绘在上面。马的嘶鸣、人的低语、车轮的轱辘声交织在空气中,破坏了森林人迹罕至的宁静气氛。

  队列中有位男性贵族领主骑着马,有条不紊地走在前方。就在众人都乐于现状时,在领主身后,由仆人看护的鸟笼中,发出“呀呀”鸣叫,惊动到所有人。笼中的红色鸦似乎发现了什么,扑着翅膀想要出去。领主见状,让队列停下。

  “老师……为何红鸦会躁动不安?”身后的仆人跟上来,称呼领主作老师,并向他问道。

  魔物“红鸦”用血喂养,经过训练后获得了人的灵性。“它很聪明,懂得区分野兽的血和人的血,也懂得在森林里嗅到人的血,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想到这里,领主不顾丛林里隐藏有危险,打算独自一人,离队片刻去寻找人血的源头。于是他使马走出队伍,说道:“我等会回来!”

  “殿下!这样会耽误路程。”在一旁的侍卫长劝阻道。此时,队伍正赶往大陆西边的维斯特码头,打算乘船回到海的另一边,结束归途。最近天气欠佳,他们如果不及时出海行船,下次机会恐怕要等恶劣天气消退的半个月后。

  “无妨。半天内在码头汇合。你们先走,我会赶上。”

  殿下主意已决,已经把马头调离出队列。临行前,他任命侍卫长队列临时领头,让他指挥队伍继续前进;同时吩咐下人打开鸟笼,让红鸦飞出去为他指路。对血敏感的魔鸟获得暂时的自由后,马上寻腥而去。

  “爱兰西斯家的人,总是如此任性。”侍卫长想,无奈地摇摇头,随后马上指挥手下。

  大队人马目送远去殿下,随后,继续以穿过森林为目标,往维斯特码头进发。直至天上的太阳又斜了几分,天色从晴朗逐渐褪成金黄,此时,殿下平安归来,并赶上队伍的前头。

  侍卫长也放下心头大石,先前殿下可是孤身一人闯入森林深处。侍卫长阿方索乃是殿下的大舅,年过五十,德高望重,把守卫爱兰西斯家视为己任。

  不过,归来的并不止他一个人。马背上还驮着一名伤者,因为其伤势不轻,已获领主的紧急施救和照顾。回队后,他把伤者交给了手下的众学生仆人。

  “试一试我们此次旅途的成果,新药‘白石’。有且只有这种方法了。”

  殿下还命令下人:空出一辆原本用于放置各种炼金器具和药物的马车,让受伤的人进行休息。直至天色全暗,队伍不得不停下来歇息时,殿下才趁闲看望伤者——他由几个仆人兼学生在照顾着。一连五天,他虽然伤势没有恶化,但仍未醒来。

  “很明显,伤者身上负有许多伤痕,新旧皆有;魔脉也呈现出消耗过度的迹象。可见就在不久前,他一直负着伤骑马奔跑了很久,大概有几十天之久,从而过度消耗体力和魔力,以至于现在身体非常虚弱。总的来说,他的伤势不轻,情况并不太乐观。”照看负伤骑士的学生对爱兰西斯殿下报告着。

  同时,伤者的伤口已经全部用药水洗净,并敷上了草药。殿下此次旅途的研究成果“白石”已丝毫不吝地用上,是救活伤人的关键。至于他能否苏醒过来,全要听天由命了。对此,作为医术兼炼金世家主人的诺维奇·爱兰西斯殿下,对手下的仆人学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满意了,他们的技艺与医德都没有愧对老师。

  “另外,他的手臂上有魔力的灼痕。”有个学生想起了这个细节,不知会意味着什么,所以报告给了殿下。

  “魔力的灼痕?是魔力印记的痕迹吧。”对于殿下而言,又多了一个救活他的理由。

  就在他们谈话间,侍卫长找到了殿下。“殿下,确定要带他出海回落叶岛吗?他来历不明,您还是小心为妙。”他如此忠告。

  “伤者佩戴有正规的骑士剑和短剑,衣着是正统的范轮铁诺黑皮甲,由此判断他是一位隶属某自由军团的骑士。既然如此,就一定要救活他。”

  翌日清晨,爱兰西斯殿下的队伍顺利离开森林,再一次回到国道上。受伤的武士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全靠爱兰西斯家自产的昂贵炼金药物维持着生命。两天过后,众人便抵达码头,准备登上私人船,踏上回归落叶岛的最后一段旅程。

  临行前,管家清算物品和人数,找到殿下和几个学生,商量着有关伤者的情况。

  “伤者依然没有醒来。我们花费的药物太多了,还要继续照顾他吗?”学生问。

  殿下考虑着到底是否将伤者留在码头,沉默不语。直至最后,他也没有做出决定。深夜,仆人告知殿下,伤者突发高烧,病情加重。

  “明天带他回落叶岛。”殿下决定道。“白石”在伤者身上几乎用掉一半,可他已经找到了配制此药的方法,也了解到了白石的药效非凡。

  “不知他在海上,能否坚持得住。”

  殿下听后笑了笑,表示不必担心:“他既然能负着重伤,坚持骑马奔跑数十日之久,想必几天的乘船对他而言也绝不是难事。”

  您可以放下他到码头上的药院中……”另外一名学生提议。

  ”既然是我救起了他,我也有责任让他苏醒过来。”

  至此,众人不再反对。

  2,

  光刺痛眼皮,让他从漫长的沉睡中恢复了意识。是魔晶白灯唤醒了他——实际上,是长时间作用的药效最终唤醒了他。

  各种草药混合后,挥发出不可思议的香味,如小精灵一样窜入鼻孔,使得在混乱脑海中打结的思线一条一条地理顺过来。他发现自己平躺在羽毛垫好的木床上。全身虚脱无力,体力和精神都与昏迷前有天壤之别。睡了多久,时间过了多久都没办法记清。在费劲力气直起腰后,他用模糊的视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由石砖砌成的小房间里。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中,有一张小木圆桌,桌面放着各种草药和五颜六色的颗粒。离自己远一些的方桌上,还摆有捣药盅、陶瓷盖、木汤匙、石碗以及其它一些炼金器皿。想必这里的治疗师,在他昏迷时付出过不少的心血,才顺利让他恢复意识。

  在药香间,还夹杂着海岸特有的海潮味。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了疼痛,但全身发麻。左手臂上的魔力灼痕依旧没有恢复。他准备出去道谢救他的恩人,但在此前,得先找到自己的剑。

  照顾的仆人刚从外边回来,听见客房里传出动静,于是喜出望外地走了进去。伤者已经醒来,精神不错,在四处找着什么东西,神情有些焦急。

  “诸神保佑,你终于醒来了。不要急,你原先的衣物和武器,我们都为你保管好了。”

  仆人介绍自己是诺维奇·爱兰西斯殿下的学生,名为艾利德。在森林里发现他、并带他回落叶岛的,正是爱兰西斯殿下,而他此刻所休息的地方,也正是在殿下的落叶堡中。

  他谢过仆从后,承诺等到自己体力恢复到一定程度,必定会亲自拜见恩公。说完他就回到了床上。活动了一下筋骨,但体力依然虚弱,很快就疲惫下来。

  过了一刻钟,下人送回来他原先的物件,全部都用一个贵重的紫木箱装好。黑皮甲已经修补得当,并涂上了特殊药水以防灰尘和瘴气,此时正整齐叠好在紫木箱之中。在衣物上端放好的随身皮袋亦完好如初,里面装着的私人物品也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剑和匕首同样完好无损,刃锋还被抹过洗练液,锋利一如未曾使用过一般。他感激着周到的一切。

  过了一段时日,等手臂恢复了力气,他就开始拿剑。纵使还不能走出室外,他也在病房里伸展腰骨,做着康复的运动,以恢复体力。到醒来的第十五天,他穿回了自己的皮甲,佩戴好剑,勉强恢复了武士的英气。

  殿下事忙,得知他醒来后虽然没能亲自看望,吩咐仆人继续如旧照顾他。等到这天,殿下终于邀请这位客人到大殿一起用餐。

  黄昏下,痊愈的武士漫步在石砖铺就的走廊上,风中飘来海水的咸味,清新而独特。此处是爱兰西斯家的领地,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这是一座孤立于大陆外,西海中的一座岛屿。岛屿的中心正是他此刻身处的落叶堡,四面八方围绕着绿荫和岛民的住房。

  据仆从的话来讲,城堡古老而宏伟,片区众多,布局如炼金术魔法阵一样严谨且具有美感。大到整体,小到卧室,都尊崇这种神圣几何学的设计。外来人——正如这名不属于本地的武士——仿佛能感觉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大炼金阵中,感受着化学变化,物理作用和炼金奥秘。虽然对于城堡而言,他渺小如沙粒,却能从走廊壁上的平面地图中,体会到整座城堡的浩瀚。

  每一个大厅之间,都用这样一条长长的走廊衔接着,就像是分子间的化学键。独特设计加上常年弥漫的龙骨烛香气,让人心静神宁,几乎不会感到疲累。此刻他受两名护卫兵的带领,前往爱兰西斯殿下邀宴的地方。如果城堡主人允许,他必然会四处参观一番。

  “客人,殿下正等待着您。”护卫兵为客人打开了大厅的门。

  由几盏华丽吊灯发出的炫耀灯光之下,年轻的武士与殿下相见。武士心里觉得自己的道谢来迟了;而殿下则认为这场属于两人的晚餐来迟了。

  大厅中最熠熠生辉的是大圆桌上的菜肴,蜜汁烤鸡,柠檬汁的秋刀鱼,培根和肉派,撒了白芝麻、浸泡在白醋中的鹿肉片,七色沙拉,以及陪衬用的水果糕点,还有冷鸡蛋汤。主人听说战士吃惯了容易储存的腌肉和黑啤酒,所以特意吩咐下人也准备了一些。各地的美食,为迎合主人的口味而出现了餐桌上。不仅菜式丰富,摆放的顺序和位置也如魔法阵中的符号一样条理。

  “请坐。”

  武士就坐,正面着主人。他觉得,正视面前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是一种应有礼仪。以独特的住所、阔绰的出手和学士一般的气质来判断,殿下应是炼金学领域中成就非凡的人物,而这正是成为“紫衣贵族”的证明。虽说如此,殿下却比一般遇到那些老态龙钟的学士要年轻得多,眼神睿智,看人的时候如看书一样认真,在时刻探索着什么一样,但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无礼的意思。面容光洁,修刮得当,仅留下两撇象征着年龄的小胡子。

  “看来你已经恢复了精神。用这顿晚餐,祝贺你恢复健康,我的客人。”下人为主客两人倒了半杯红葡萄酒,殿下举杯邀喝,极尽身为主人的热情。

  武士向殿下介绍了自己。他的名字叫做菲,曾效力于名为“辉煌银翼”的自由骑士团,参加过讨伐北方魔军的战争,获得了惨痛的胜利。殿下对“北伐”一事略有所闻,先前在大陆的旅途中,也听过不少有关北伐的战事,于是问了问状况。菲根据自身经历,为身居在大陆外的殿下简要讲述起北伐。

  “原来如此。我听说大陆里有这么一句谚语,‘荣誉和伤痕同在’。可惜我生来不是战士,只是一介研究符号和式子的学生而已,不能体会到所谓的荣誉和伤痕。可是今日与你一见,也大概能够明白了。原来这句谚语是一句赞赏,正是用来赞叹你这一种荣誉与伤痕满身的骑士。”

  “殿下过于夸奖。”

  两人在进餐中再谈了谈北伐战事的结果。殿下也热情地为菲介绍落叶岛的祥和之状,希望他多逗留一段时间,因为殿下看得出,菲的伤势和精神都还没完全恢复,甚至说,离完全恢复还差很远。

  讲起了对方的伤势,殿下说:“年轻人,先前你肯定是太过拼命,以至于现在旧伤未愈,又新伤不断。如今你需要静心休养,不能再透支身体了,否则后果会很麻烦。不瞒你说,这种颇为严重的伤情,你休养三四个月是必要的。依我看来,落叶堡是比较适合你休养的地方。”

  “没关系,再多休息个七八天大概就没问题了。”

  殿下的话胜似那些在骑士团中、专职照顾骑士的首席医生,其语气更像是长辈建议后辈:“你是一名骑士,前途无量。我也有孩子,所以不希望看到年轻人英年早逝。”

  这番话说服了菲,使得他开始考虑在留下来后,如何报答殿下。直至用餐结束时,他坦诚地对殿下说道:“对于殿下,我无以为报。本来我有一条价值连城的绿宝石项链,然而那是一位失踪友人遗留下来的线索和信物,实在不能赠予他人,所以,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请允许我留在城堡里当守卫兵。身无分文的我,也只能这样报答殿下了。”

  爱兰西斯殿下笑着婉拒,说大可不必;可菲执意如此。对于武士而言,有恩必报是信条之一。而且,多加活动可尽快恢复体力,又能替殿下做事,简直一举两得。

  “不是说信不过年轻人,只是,自古以来,鲜有客人替主人守护家园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自古以来,有恩不报也不是什么合理的事情。今日我还是殿下的客人,享受殿下的一切。可从明日开始,我就是殿下的守卫兵,期限就到……三个月后,待我伤势痊愈后。这样一来,我就没有丝毫愧疚了。”

  殿下思索了一会,终于答应下来。同时他也提起:“我那在外求学的女儿也快要放假归岛了,和菲是同龄人。估计你俩会合得来。”

  翌日,菲摸索着不熟悉的路,走到城堡最南端的训练场,找到侍卫长报道。侍卫长就是殿下的大舅阿方索,看起来正直壮年,实际上已经五十有多了。他身材高大,双肩比菲还要宽一半,喊口令带着浑厚响亮的底气,一言一行充满典型北方大汉的特征。

  阿方索瞧了瞧身高还没到自己肩膀的年轻人,想起他便是那天,殿下耗费巨大救回来的伤者。这样弱小的身板还要嚷着当护卫兵为殿下报恩,这算是不知好歹,还是一时冲动逞英雄决定的呢?阿方索的眼神里有些许鄙夷之色。

  “我实话给你说了。”阿方索当着护卫兵方阵训新人:“殿下吩咐我要照顾你的伤势,可是不好意思,这会影响到护卫的工作。”

  “我懂。昨天我是殿下的客人,今天我是殿下的护卫兵。”菲点头。

  “语气倒是挺嚣张。”阿方索毫不忌讳地说,他习惯挫一挫新人的锐气,以免新人以后不听命令。“我不是很喜欢那种爱表现,爱逞强的小子,他们多半会坏事儿。所以,我就再多说一句话——如果你承受不了正常的护卫工作,就收好剑和衣服,老老实实当回城堡的客人。”

  菲毫不犹豫地回答:“从来没有想过反悔。”

  “唔……那好,从今以后,就算你有什么旧伤复发的借口而缺席护卫,惩罚你时我可不会怜惜你的。这点你给我记住了。”

  菲点点头。

  阿方索再一次打量新人。菲笔直站立着,佩戴整齐,虽然气色并不显得特别精神,但就双目射出的锋芒而言,确实符合一名范伦铁诺大陆骑士所应有的。全白的头发说明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质,可他似乎并不会因为这点而特立独行。先前对侍卫长的回答,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叛逆的意味。身上穿着的黑皮甲是范伦铁诺自由骑士的标志,合身,有些旧,说明他过去确实是骑士。

  “好吧,闲话就到此结束。不过我听殿下说你是骑士,依照这个头衔,在落叶岛这里等同于高级护卫兵,要带二十名手下。”

  至此,菲中断了先前的旅途,暂时成为西海外落叶岛的一员,为报答殿下而执行守卫工作。落叶岛的领主治权归诺维奇·爱兰西斯殿下所有,落叶堡则是爱兰西斯家族的住所。

  白天,他需要带领士兵对岛屿进行巡逻,有时是海岸,有时是岛屿中的市集,有时是城堡外围,夜晚则要轮流值班看守城堡大门。一连几天,他习惯了护卫的工作,虽然休息时间比较短,可岛屿内一切平安,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噩事。相比于暗流涌动、多地饱受魔袭的范伦铁诺大陆而言,落叶岛堪称世外桃源。

  可是最近,岛屿的北海岸线上陆续出现事故。归来的渔船遭到来自海底的不明魔物袭击,小部分人失踪;甚至码头上会从海里爬来一些人形的怪蛙。

  菲一直穿着自己的黑皮甲,倒不是要显得自己与众不同,只是他有点不信任落叶岛护卫常穿的布料制服。虽说这些护卫专用服气质优雅,风格独特,穿起来也舒适,配得上爱兰西斯大人宏伟的落叶堡;可是,全身上下都只由布料缝制而成,没有半点铁片,胸腹、双肩、双膝等等的关键部位都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这样的护卫服能够抵挡得住魔物的攻击吗?布衣服是法师的服装,骑士和武士就算是为了敏捷,最起码都要穿上皮甲。殿下是觉得落叶岛鲜有魔袭,所以才忽视了护甲的重要性吗?

  一天清晨,在接到今天的任务后,他忍不住问侍卫长阿方索。对方不是特别在意菲的疑问,只是敷衍回答:“别用自己狭窄的眼光来看落叶岛的护卫服,那可是由爱兰西斯殿下亲自加持过炼金符文的。”

  今日,岛屿北的海岸上再度出现魔袭。一只只长有四肢的变异鱼人和蛙人,似是预谋已久一样,爬上海岸对手无寸铁的岛民进行偷袭,目标不是渔夫收获的猎物,而是放任自己的魔性四处杀戮。魔袭开始的前一秒,菲带领的巡逻队正好就在附近,于是第一时间展开一场抵抗。

  在那场战斗中,他才领会到了护卫服的防御作用。黑色的守卫衣被魔物的利爪划中时,其中暗藏的符文便会触发效用,使布料变得如坚硬的铠甲一样保护主人的身体,同时又不失去原有的轻盈和柔韧。众护卫兵依靠这种添加过符文的轻盈布甲,在战斗中几乎毫发无伤。

  当然在同时,众护卫兵也亲眼目睹到他们的新队长——菲的实力。他一人面对群魔,还要保护来不及逃开的岛民,如此依然绰绰有余。挥剑丝毫没有迟疑,动作迅捷,并且一击命中要害。虽然并非是传说中那种宗师级别的表现,但也足以让人感到惊叹。天外有天,这便是来自范伦铁诺大陆的武士之姿。最重要的是,他竟如此年轻。

  从此菲不再对护卫服有怀疑,并且自从一穿上去后,便对那种丝缎的舒适感留恋不舍。护卫服能有如此高贵的享受,也就仅此爱兰西斯一家所有。

  又过几天,菲已经“逛”过岛屿上大部分区域。他出生于乱世的范伦铁诺,遭遇过各种灾难,从没想过会接触如此宁静的地方。北部的海岸望着自己的家乡范伦铁诺,但两地相隔甚远,需要行船五六天才能到达另一边。最近北海岸事故频发,不知是否是和范伦铁诺大陆相邻的缘故呢?海岸边多有捕捞人,也有专门为落叶堡提供货物的船只和外商,来回于两岸是正常的事情。

  鱼类是岛民的常食,还有各类海产。所谓新鲜,就体现在围在岸边的小贩子即捞即卖的情景间。站在岸上算着账本的商人,抛过一个铜币给渔夫,让他挑一口最新鲜的牡蛎,往上倒一些白醋,就这样连壳不落地送过来。他接过去后,猛地用口一吸,细嫩的白肉滑过舌尖和牙缝后,就生吞下去。有人喜欢生吃,有人则讨厌这种野蛮人的吃法,所以,适合他们口味的烤海鱼香,就经常飘于附近,诱惑他们掏腰包尝鲜。

  但在那天,殿下招待菲的单人宴里主食并不是海产,而是各种各样的内陆食物。这也说明殿下为了准备那场招待菲的宴会,可谓花费了一番心思。原因是,挑剔者可能会认为,海产作为招待客人的食物,过于单调,略失郑重。

  沿着海岸向岛屿中的路走去,不消半小时,就能看见市集。岛民人数较少,还不到一千人,绝大多数都住在本地,鲜有外来者,大家相聚成一个小镇,气氛介于喧闹和冷清之间。交易方式多数是以物易物,但也有用货币,通常是在与外商讨价的时候。另外,这里居然有来自东方的特产货,有丝缎、红茶叶和玩偶,还有许许多多菲认不出来的玩意儿,岛民对这些抱有好奇和兴趣。

  市集后有一座大农场,是整座岛屿牲畜肉食的来源。但岛民一般更喜欢海产,所以农场的主要卖家面向落叶堡堡主。或者说,岛上的农场正是专门为满足落叶堡而建立的。可以看到,外围耕地上还种有来自大陆的农作物,番茄,土豆,白菜等等都一应俱全。岛民对这些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殿下喜欢。他年轻时游历过大陆,喜欢海岸那一边的饮食,在落叶岛定居并成家、开始潜心做研究后,也对那些美食念念不忘。那时候,大陆跟现在的落叶岛一样平和。

  落叶堡坐落于岛屿西面,几乎占据了六分之一的地方。城堡外附近有一座茂密的丛林,绿意盎然。虽说内部很幽深,容易让行人迷路,但可以确定的是,几乎没有任何能伤人的野兽栖息在里面。对于殿下而言,是个茶余饭后散步的好地方。这样的丛林原来是不需要巡逻的,但最近岛上出现过魔袭,以后也就不好说。

  现在是晚秋初冬,早上寒冷而中午温暖,一天之内便可体验到四季的特色。到处沉浸在一片绿意中,可是城堡后花园有几棵树却仅剩秃枝。听说,原本应大小姐的意思,从东方移植过来了一批樱花树,用以点缀单调的后花园,为绿色增添几抹浅红。只可惜这种东方的花,并不适宜岛屿上的气候,水土不服,开过一段短暂的时间后便凋谢不再。城堡原本因此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做落樱堡,而现在,已经改名为落叶堡了。

  岛中西面有一片湖泊,湖中有一座十多二十米高的塔,全由一种通身洁白、内透紫光的石砖砌成,名曰“湖上仙女”。那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平常人只可远观可不可靠近。湖边建有一座浮水木桥通往高塔入口,桥头边的护卫兵对此严密把守,除了爱兰西斯家族的人之外,其余人的前进一律禁止。

  在岛上再过半月有余,菲的旧伤逐渐好转,过着比大陆还要安逸的生活。对于他而言,对于历经过“北伐”的他而言,偶尔的海妖魔袭不足以让他太过紧张。虽然剑技如常,宛如刻在手上的记忆,但他几乎要忘掉了骑在马背上的感觉。

  有一天,殿下传令让菲到大殿来相见。他抵达后,只见殿下正用餐巾围在脖子上,还招呼他共度午餐,这时候除了门外的护卫兵外便四处无人。殿下的午餐比较简单,一盘满奶油的小培根派,一碟量不是很多的海鲜炒面条,加上两根黑胡椒香肠,伴以一杯血色残阳红酒。另外一份同样的午餐准备在餐桌的另一边,用以招呼菲。不算是对原客人的情谊,也算是对菲那天成功拦截海妖袭击、且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之功劳的一顿犒赏。

  殿下发现菲的精神比以前好了不少,伤势好转的情况能用肉眼明显看见,是一件好事。菲说,多亏让他能够施展拳脚的护卫工作,让身体逐渐回到未受伤之前的活跃状态。

  “范轮铁诺的武士来到敝岛当护卫兵,完全是宝剑用在割草上。”

  殿下谈了谈那天海妖袭击码头岸边一事。菲说海妖看起来是突然变异而生,应该有造成变异的原因。如果能找到症结,就可以解决这件事。变异原因不像是与大陆有关——因为大陆那边的海岸并不存在这种海妖,一般都是比海妖等级还高的海魔,形态也不会是人鱼人蛙的样子,而是更凶猛的海龙和巨大的海蛇。海魔一现身,尖牙利爪必定先发制人,任谁都不可阻挡它们带来的血光之灾。

  “照你这么说,你是对付过这种海龙和海蛇吗?”殿下轻松地半开玩笑道,邀他继续享用午餐。

  没想到菲竟还认真地想了想,肯定着:“印象中确实遇到过这种情况。说起来,大多人都肯定闻之色变,因为一旦遇到海魔,都必定会出现伤亡。一般武士很难对付得了,它们身上的鳞片就如武士身上的铠甲一样坚硬……”

  殿下没指望菲会回答得如此巨细。他近几年来隐居岛中,鲜有外出,对菲所说的罕见魔物颇感兴趣,于是不自觉地犯了学术人爱追究问题的老毛病,问:“有多巨大呢?我意思是说,海龙有多长?海龙和海蛇是同类同种的吗?有没有它们遗留下来的残骸或者鳞片什么的?在哪里能买到呢……”

  菲虽然见过,但对魔物并没有注意这么多细节,毕竟无论面对何等魔物,他只管亲手刃杀。所以菲只能用凭不精确的记忆来回答这些问题。

  过后,海岸的巡逻再度加强。当菲再一次巡逻到海岸时,已经有几十名士兵常规驻守在岸边。

  岛民最近都对海岸魔袭彷徨不安,海产买卖是他们赖以维持的主要生意。除了这个人心惶惶的话题,落叶堡里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听同僚说,殿下的女儿似乎即将回到岛屿里度假。她一回来,护卫事务虽然会加紧几分,但城堡里却增添了不少雀跃的气息,殿下也会比平时更多笑脸。他们都是如此认为的。

  “听你这么说,殿下的女儿漂亮得像童话里的公主?”

  菲已经和其余护卫兵混得很熟了,讲起玩笑话丝毫不顾上下级关系,而且女人,不管是谁,都永远是男人间的话题。菲如此猜测也是有道理的。落叶岛的爱兰西斯家族,不论哪个方面,都能媲美大陆上任意一个贵族。如此家族的大家闺秀必定气质非凡,光这点已经能得到众多青年的青睐。

  华丽的马车停在了落叶堡门口,四处是欢迎小姐归来的人们。马车上倩步走下一女孩,穿着纯白色丝缎长裙,打扮成一副小公主模样,长发飘飘,面容可爱,举止优雅,体态婀娜,如岛上发耀的一颗明珠。

  ——这估计是每个懵懂少年心中所幻想的、邂逅姑娘的情景。毕竟小说故事里一般都作如此描写。

  就在三天后的晚间集合中,侍卫长阿方索向众人述说了接下来几天的护卫方针。据预计,小姐在明天中午前便会抵达落叶堡。虽说她不喜欢浩荡的排场,但最基本的礼仪还是必须得有的……

  菲没有听下去,只记得他被安排在迎接小姐的右边护卫对列中。

  那天天气晴朗,北海岸附近获得一时的风平浪静。一艘私人客船从海平线上朝落叶岛驶来,并顺利停靠和抛锚,整个过程平安无事,仿佛近日发生的魔袭已经成为远去的幻象。

  落叶堡门外左右两边的护卫队列已经站立了半小时,但因为家族对护卫的规矩并不严格,或者说是侍卫长不在的缘故,大家开始松懈下来,讨论着午餐吃什么,休息去哪打猎。

  菲望向城堡大门延伸至外边的道路,其中一段由护城河上的大理石桥砌成,尽头是海岸与天空的模糊远影。他再一次感叹,虽然有魔袭,但落叶岛可是比大陆和平得多。不存在满天的硝烟和战火,一千多人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有战争。如果范伦铁诺大陆的妖魔全部消失,能得到如落叶岛一样的平静吗?今后数十年内恐怕是不可能了,遭妖魔侵袭的城镇和要塞都要重建。

  一回神来,就猛然发现,一个与自己几乎同龄的年轻女孩,已经快步地走到眼前了。

  菲吃了一惊,不过不是女孩走路太快、一下子到面前的缘故,而是因为女孩与原来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爱兰西斯家大小姐给菲的第一印象是——形象、外貌和气质都仿似骑士。

  一头茶色微卷的短发,发尖落至双肩仅仅触碰到领上锁骨的位置。发下稚嫩的面庞倒是蛮好看,眼里却饱含不输于任何人的坚毅。因为连日吹着海风,使得现时的脸色略微发白;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连口红也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衣着更是有别于他所见过的大部分女孩。肩上披着金边的短披风,其上绘有淡金色的爱兰西斯家徽。披风里是纯白的皮质上衣,不见花纹,紧绷得塑出了合乎年龄的身段曲线,而且让发育中的胸部坚挺起来——不过那具体到底如何,则被亮银色的浮雕胸甲半遮挡住。腰间不甚标准地扣着宽松的皮带,两边分别挂有一长一短的剑——这是骑士标配;可她却穿着带有迷你圆裙摆装饰的白色紧身裤,还有配套的褐色高跟靴。所谓介于公主与骑士之间的形象、外貌和气质,正是如此,异于平常女生,宛若一枝以另类形式招展的花。

  她发现有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有些尴尬和不高兴。于是她停下脚步。

  “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她环抱双手,低沉地问。

  “啊?哦,抱歉。”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退后一步道歉。

  她觉得菲很面生。“怎么我没见过你?”她环顾了四周,发现除他外就再也没有陌生的护卫了。“你,跟我来大殿。”

  身边的护卫用可怜的眼神看着菲。似乎一见面就得罪了爱兰西斯的千金。他想起一些传闻,听人说过小姐的脾气有点古怪,性格爱好也跟其他的大家闺秀大相径庭。

  菲跟在千金身后,来到大殿,却不见爱兰西斯家主。她先是一一向大殿里等候的阿方索和其余几位城堡长辈打招呼,如一位凯旋而归、意气风发的武士。阿方索笑呵呵地张开双臂,作出一副要拥抱小女孩的模样。

  “人家不是小孩子啦。”她毫不犹豫地回拒。

  这些人看到跟着小姐身后的菲,表情上写着不解,但没有过问。她让他们继续回到工作上,不必为迎接自己回堡浪费时间;而事实上,是不希望他们对自己的事情问长问短。

  大殿里聚集的人逐渐退下,可菲却还没被允许离开,此时,仆人给她端来了一杯蜂蜜牛奶。甜味经热气挥发得香盈满屋。她喝下半杯才解渴,还没放下杯子便转身过来跟他说话。“怎么这么沉闷。莫非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芙蕾雅不像是故意摆出小姐架子,不如说是太随性,也早就把先前菲无礼的注视抛之脑后。菲大概讲了将自己为何会在落叶堡,她听了后点点头。

  “你是哪里人?”

  “我来自范伦铁诺大陆的北方。”

  “咦,不是很像啊……”芙蕾雅用手掂起自己的下巴,歪着头喃喃自语,“舅舅也是来自大陆北方的,那里不都是大汉吗?那我问你,你是来自北方的哪座城市的?”

  “噢,其实你说错了一点,”菲纠正道:“北方已经鲜有城市,一般是以‘城塞’为主。所谓城塞,就是几个相邻的城镇合并在一起,并围筑起高墙,如一座巨大的要塞一样。北方总共有四五座……”

  “修筑高墙把几座大城市都围起来?”芙蕾雅听到这个很惊奇,不禁打断了菲,问着:“北方土地如此辽阔,这不是要花上百年的时间吗?”

  “事实上,古代王国的北方人在灭国前,就已经建起了几十道断断续续的围墙,也就是我们所说王国遗迹。近几十年,人们才继续加工修筑。多亏前人,各自城塞的围墙不到两三十年就竣工了。”

  “噢!原来如此,那么……”她想起,菲还没来得及回答原先的问题。

  “我来自最北方的斯诺瓦雪城。”

  “咦,”这个地方她似乎听过,“‘银色之墙’斯诺瓦?”

  菲点点头,说道:“没错。因为雪城后方长有一片银鳞叶林,茂密无比。据说受到过‘银神斯诺瓦’的祝福。散发出驱散妖魔的神圣气息,如一道天然的防护墙,所以才有这个别称。”

  “哦,我想起来,这我知道。”可看芙蕾雅那牵强会意的表情,不能很让人信服她早就懂得这些。她开始觉得菲了解很多从学院的教科书和图书馆的故事绘里读不到的新鲜事,见识也比身边的人要广博。似乎他除了这些,还知道更多有趣的事情?

  “这样。”她思前想后,一时又在大殿里踱步来回,最后决定道:“你来当我的护卫好了。反正只有阿方索舅舅那样健硕的身躯才能吓倒那些小偷盗贼。巡逻交给他就行。”

  “这话……”菲内心有点堵,“我的巡逻工作从来都不是靠吓人的好吧。”

  “都无所谓啦。我不会当你是下人的。”看着菲有点失语的模样。她内心直打笑。不过话说正经回来,她自从一着陆,便发现岛屿的气氛变坏了些。“在这之前,我得先了解了解,落叶岛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到海岸的守卫加紧了很多。”

  “嗯,最近海岸是不太安全,所以没事最好不要到那里去。”菲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不知是否是面前这活泼女孩的缘故。

  “为什么?”芙蕾雅追问,也不嫌对方话痨。

  “近半个月,海岸边出现有海妖侵袭,人们挺担心的,渔船也不敢走太远。”菲如实汇报。

  “不要用这种做报告的语气和我说话,好无聊。”芙蕾雅抗议道。“算了,算了。你跟我来,我要去找父亲。他肯定是在炼金厅里做研究了。”

  “我为什么要去?今早已经向他汇报过巡逻情况了。”

  “不,不是因为这个,”芙蕾雅快步出门,打算就以这套归来穿着的独特服装和父亲见面。“这是你身为护卫兵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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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菲成为了爱兰西斯家小姐的护卫。这到底是职位晋升了,还是事务变轻松了呢,他也说不准,或许两者皆有。不过,这样也是合理的——可能是考虑到女儿在岛上难得多一个同龄的朋友,也可能是考虑到其它方面的因素,总之,爱兰西斯的家主,对此已经默许过了。
  
  所谓爱兰西斯家千金的侍卫,工作和普通的侍从所差无几。菲现任的主人对他很少颐指气使,跟他说话和地位同等的朋友一样随意,有时调侃,有时斗嘴。这位小姐,一旦古灵精怪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芙蕾雅不喜欢身后跟着一队护卫,她说这就像一只母鸭子带着自己一队孩子出街,甚是难看,于是只留下了护卫的菲,还有另外一个感情要好的女仆妮丝。女仆的年龄比主人小几岁,比较内向,但做事体贴入微,被她爱称作“我的好妹妹”。
  
  芙蕾雅就读于大陆西学院,是大陆最著名的贵族学院。此次假期结束后,她便踏入第三年的学习。放假回来,她时不时抱怨学院生活的枯燥。凡是学院里读书的女孩,举止都要文雅,谈吐要温柔,不可大吵大闹和做出格的事情。头发要留长,扎好、卷起或披肩都随意,总之要留起象征贵妇的翩翩长发。而且,都一定要穿上洁白连衣裙配黑色羊毛背心的制服,还要上领结,扣胸针,戴发饰。她最讨厌这些小饰物,佩戴起来很花时间,还容易丢失,好几次她因为戴不上饰物,差点迟到错过早晨的礼堂祷告。她直言,女生制服不如男孩所穿的漆黑紧身制服那样帅气和方便,更不如自家护卫穿的黑缎符文制服。爱兰西斯千金追求的品味可谓是独树一帜。她还把学院服装整套带了回来,以向听她抱怨的人证明她的说法没错。
  
  菲实话实说,“其实,学院的制服还挺好看的……你穿上的话,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呀。”
  
  可是无论旁人怎么说,芙蕾雅就是不肯穿,却怂恿妮丝穿上试一试。有时,她会捉弄性格比较内敛的女仆,好希望妮丝能够大胆和活泼一些。
  
  不知是否是习惯了学院的惯常作息,芙蕾雅每天清晨就起床,并且喜欢在太阳完全升到头顶前外出散步,享受一天间尚未被大地灰尘污染的新鲜空气。偶尔会到后花园,亲自为那里种植的各色花卉浇水。逛过一圈后还不尽兴的话,她就离开落叶堡,前往其它地方。菲作为护卫必须一直都跟在她身后,但她的女仆妮丝却经常不敢外出。
  
  “真是头疼,妮丝为什么会这么胆小呢……说是怕遇到海妖,被当成晚餐什么的。告诉你,我可不怕。”她秀了秀腰间的剑。学院里女孩不可佩剑,可是在自己的“领地”中却可以随心所欲。
  
  “没事,我在你身后。”菲作为一个护卫,如此保证。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扑哧一笑,“就算我一个人也能解决。”
  
  “那你要我这个护卫有何用。”
  
  “听父亲说你有伤在身,没一两个月是不会好的,我倒是担心你被海妖拿去当晚餐了呢。”
  
  “这……这点还不需要你担心。”他在想,我看起来真的这么弱?
  
  “我如此难得在落叶岛认识到一个异性的朋友,可不要轻易让你给海妖叼走了。”说完后,没等后面的人反应过来,她就快步跑开了。
  
  有时候她去农场看看鸡鸭啄食,或许会去市集找找有什么正在热卖的新玩意;有时候也不听劝告,不顾潜在危险,跑去海岸边看捕捞,看虾蟹一乍一跳的样子。有可能的话,她会上去帮忙。如此不知疲倦,她甚至一个上午都不理会身后跟着的菲,只顾着自己四处走。不过在相熟了以后,她就拉他加入游玩的一员。
  
  她的午餐也颇为简单,厌倦了岛上的海产,只吃素炒面条和奶油培根派,加各种香辛料以调味。父亲不允许她喝酒,这是禁令,所以只能喝牛奶和果汁。但偶尔会问菲,看你们喝得如此陶醉,红酒真的是美味有如甘露吗?只有在晚餐她才会和父亲一起,这时候她才不会那么挑剔,毕竟整桌都是她喜欢的食物。
  
  下午太阳比较猛烈,芙蕾雅大多不外出,而是跑到落叶堡另一侧的藏书库里。看书只看虚构小说、秘史、轶闻,神话这一类让她感兴趣的故事,从来不碰礼乐,炼金,刺绣这种枯燥乏味的书,虽然一般同龄女孩爱看。照她的说法,学院里的教科书尽是这种内容,她已经受够了。
  
  但是藏书库并不大,所有她感兴趣的书都已经翻过无数遍。殿下又不让仆人多买一些回来。
  
  “《王国异闻录》?这本书我看过。”菲把掉到桌脚旁边的书捡起来,看了看标题,说道。
  
  “你也看过?唉……可是这本书缺页太多了,每一段剧情都有头没尾,中间缺情节,前言不搭后语。特别是最后一段故事,很吸引人,但后面将近一半的页数都丢失了。不知道圣骑士艾汶斯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最后找到公主普莉夏了吗。”
  
  “普莉夏公主背叛了艾汶斯,投靠到魔军了。”
  
  “唉,怎么可能?普莉夏不是深爱着艾汶斯吗?为什么会转而投靠敌军那边呢?……怎么想都不可能嘛!你不要骗我。”
  
  “普莉夏体内原本就流淌妖姬的血液,这点书里应该有提及。”
  
  “你真记得!对了对了,艾汶斯的骑士团,最终有服从他的命令吗?他们个个生性不羁,跟野狼一样难以驯服。我记得书里就是这么描述的。”
  
  “艾汶斯救下了骑士团,之后一直并肩作战,最终成为了真正的骑士团团长。”
  
  “哦!哦!”芙蕾雅终于听到了故事的结局,但仍不满足,想要知道多些其中的细节,包括战局如何转折,革命如何推翻王国,英雄建立起公国的过程等等。
  
  除此外,她喜欢听来自大陆各地的传说和轶闻,菲也乐意讲。声情并茂的叙述比白纸黑字还要生动,只需要闭眼听着,脑海里就能想象出个大概,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有时候听完后她才猛然发觉,这故事不是从书里看过吗?但同一个故事虽然在书上读过一遍,若再次听人从口中演绎出来,则多一分曲折,多一分精彩。
  
  她崇拜英雄和他们的传说,这点与其他女子无异;可因为崇拜而想成为英雄,这点就与众不同了。
  
  说来也奇怪,爱兰西斯殿下因钻研炼金术多年而取得傲人成就,他女儿却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老是记不住那些符号和公式……怎么那么麻烦呢。”
  
  父亲交待下每天要完成阅读五十页炼金典籍的任务,她从来都是囫囵吞枣。在安静的读书厅里,芙蕾雅只让妮丝和菲陪伴左右。她时不时转过头来,说是看他俩有没有打瞌睡,实际上是借机放松和走神。要么就望向窗外,注视树梢上那对打情骂俏的鸟儿。
  
  女仆通常在一旁陪看,或者在准备蜂蜜牛奶,而菲守着厅门。不到半小时,她双眼疲惫了便让女仆读给她听,自己就在打哈欠,这个时候,她全然没有读故事那种兴致和精神。在念书声中,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没。
  
  “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喜欢这些单调的符号和公式……母亲又怎么会喜欢父亲呢……”
  
  在歇息间,妮丝端来了点心,三个蛋黄派。芙蕾雅还特意给菲准备了一份。开玩笑时才当他是护卫一样取笑,大部分时则当他是好友对待。
  
  “我好像没见过你母亲呢。”菲说道。
  
  芙蕾雅沉默不语。稍后,她说:“我母亲在五年前去世了。”
  
  “抱歉。”
  
  “没关系。”芙蕾雅抬起头,吞下最后一片蛋黄派。“没关系,是我先提起的。不过,说说也无妨。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芙蕾雅的母亲——薇薇安,是一名罕见的女性骑士,使枪技艺高超,公国曾授予她首席骑士的勋章。能打败她的武士,就算在大陆上也屈指可数。说到母亲的英勇事迹,女儿便忘掉了她离世的悲伤,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薇薇安还有几个自骑士间口耳相传、响当当的荣誉之称:奔流之骑士、海洋血脉的继承者、海啸之枪等等。
  
  “略有所闻。”
  
  “阿方索舅舅还曾经和她切磋过呢!听说以平局告终。”芙蕾雅突然站起身,心血来潮决定道:“不看书了。我要去练习练习。”
  
  或许芙蕾雅因为继承了来自海洋的血脉,崇拜母亲,才会喜欢舞刀弄枪。阿方索经不住她的连连哀求,会教她一点皮毛。但菲看得出来阿方索并不会特别认真、希望她能学成一招半式地去教导,而是为满足她能舞弄兵器的兴趣而敷衍了事。她倒是很认真地练习,但进步有限。有时实在看不过去,菲会私底下矫正她拿剑的手势和挥剑的动作,指出刚才学的剑式在实战中并无太大用处。不过每当阿方索发现,就会不屑地斥责:区区一个护卫,竟敢挑战他的权威。
  
  如果她是个男孩,也许菲会更乐意吧,毕竟可以一起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一起喝酒打猎,用刀剑切磋一番。
  
  结果当晚,她因为没能完成一天的读书任务,被父亲和舅舅联手狠狠地惩罚了。从晚餐后、直至月亮高挂夜空前,她被敦促呆在书厅中补完任务,还要实践出其中几项等质转换的炼金术,不成功不许离开。妮丝同在里面陪她忙活,菲在门边看着实验台上五颜六色的炼金反应,闻着传来奇怪的气味,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深夜。
  
  2、
  
  自从当上私人护卫,菲还需要负责夜间城堡内的巡逻。三天两头,芙蕾雅会消失一整个下午,摆脱所有人,让谁也找不着。原本她是不喜欢下午外出的。阿方索倒是很头疼,因为附近海岸上出现过魔袭。殿下倒是比较安心,毕竟他知道,女儿和妻子的性格相似不差,区区落叶堡可关不了她那颗如海洋奔流的心。这时候,阿方索会借故斥责身为贴身女仆的妮丝,还有护卫的菲。但他俩也没办法——菲守着书厅门外,或者卧室门外,通常不会踏进一步;妮丝要准备点心,也会出去一阵。一回来,便发现芙蕾雅消失在屋里。菲猜测,她八成是用绳子,从窗口溜出去了。至于去了哪,谁也不知道,也猜不着。
  
  阿方索趁着空闲,特意来到卧室找着正在看书的爱兰西斯大人。他报告了今早巡逻的情况,海岸再也没有发生过海妖的魔袭,渔夫也逐渐恢复日常的工作,出海捕捞。爱兰西斯大人认为,暂时还不能完全撤走看守海岸的护卫,还要再观察多一段时日再下定论。
  
  殿下放下阅读着的书籍,亲自端来红酒和两个杯子,两人聊起了闲事,讲年轻时的经历,大陆的状况,还有战争。两人聊起了来到落叶岛一个多月的菲。芙蕾雅似乎对这个从大陆来的少年感兴趣,还让他当贴身护卫。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他。”阿方索坦言。“他虽自称是骑士,但详细的来历却不明。”
  
  “菲参与过北伐战争,留在落叶岛也并没有不纯的动机,只是比较内敛,总的来说是一个普通的好孩子,这就够了。”殿下喝了一口红酒。
  
  “我不太相信,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能从残酷的北伐战争中活下来。”阿方索想起了北伐死去的士兵、骑士和冒险的勇士,其中不乏高手,但他们大多都成为了妖魔爪牙下的亡魂。“这个年纪的男孩,多半还在学院里练习武技。”
  
  殿下并没有认可或者反对的说法。
  
  “殿下,你不觉得我们的小姐最近变野了吗。”从芙蕾雅从学院放假回到落叶岛的这几天来看,阿方索认为,她从不认真做炼金术的功课——因为经常听外来的菲讲大陆上发生的奇闻异事,心思都跑到十万八千里外了。更重要的是,她经常和菲两个人单独外出。“女孩就应该有淑女的矜持,孤男寡女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俩还小。”殿下劝他不要过多担心。
  
  “我不太希望外甥女被带坏。”阿方索坚持。“我妹妹,也就是她母亲,生前也是这个样子,跟男人一样舞刀弄剑。然而,女流之辈始终是没办法背负起沉重的剑的。最后的结果不必我多说,大家都明白。”
  
  爱兰西斯的家主有些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他别过头去,望向窗外的景色。每当两人在商量教导芙蕾雅一事时,稍有不合,阿方索就会搬出殿下过世的妻子出来说辞。
  
  殿下有时候也会回几句,然而总是没办法说服阿方索。
  
  “我也并不是在压迫殿下认同我的说法,只是,她不仅仅是殿下的女儿,也是我的外甥女。”阿方索结束聊天,说到下午巡逻的钟点了,于是便转身告退。
  
  思考了一会,爱兰西斯的家主深吸一口气,抛开烦恼,继续投入于被打断的阅读中。
  
  -
  
  傍晚,芙蕾雅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夜色。她幻想自己不再去那所烦人的贵族学院,听那些柔弱女人才会去学的刺绣、礼仪和交际课;不用穿上那古板的制服,而是只身一人前往范轮铁诺大陆探险、斩魔、拯救平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终学母亲一样,拥有丰富的阅历,游历世界各地,并以精湛武技而闻名于世,得到一个媲美“海啸之枪”、“奔流骑士”的称号。
  
  卧室门敲响了。阿方索舅舅前来特地为她换龙烛香。可是她知道,他无事不来。
  
  “多花点心思到看典籍上面,少跑到外边去玩。”
  
  芙蕾雅没有回答。冒险的春秋大梦刚做起来就被戳破,今晚大好的心情被舅舅的说教一扫而空。
  
  “也不要老去听那些只有男孩子才爱听的怪玩意。”
  
  “什么怪玩意,”她知道舅舅在指什么,不满地反驳道,“总要比炼金符号和反应式子有趣多了!”
  
  “有趣又有什么用呢?大陆的事情没必要了解那么多,你不会去那里也不会接触到。”阿方索换好龙烛香,并吹了吹,确认香气能从浮雕灯罩里传出来。“那对你的人生和学习有帮助吗?”
  
  “每次假期结束后回到学院,身边的同学总有新鲜的话题,各自讲着自己去过哪些地方,遇到过哪些名人,做过哪些事。”芙蕾雅说出自己的心声,“而我整个假期一直都在这里学炼金术,看炼金术的书,加入不了他们的话题。”
  
  “不要自卑。”阿方索擅自下定论,并说:“你只需要完成学院的课程,和学好炼金术就行了。不需要管别人。你是炼金之星爱兰西斯家的千金。”
  
  “我并不会因为是爱兰西斯家的千金这个身份而多交几个真心的朋友。”
  
  “学好课程,取得成绩,自然会吸引其他人和你结交。”
  
  她鼓着脸,完全听不进。
  
  “不要和一般的护卫一起外出,万一发生什么事,都难以保护你的安全。以后你若外出,要在我的亲眼看护下。”
  
  “不要。”
  
  芙蕾雅回到床上,闷闷不乐地躺下。“我累了。”
  
  “晚安,我的小姐。”
  
  “舅舅也早点休息。”
  
  阿方索悄声关门。芙蕾雅在龙烛柔和的光下,环顾空旷的卧室。虽说这里是属于自己的空间,宽敞得如一般平民的居住的大房子,但四处摆放着的,却不都是她喜欢的东西。书柜中放有上百本书,涉及历史、政治等正统人文,她从来都没看过,今后也不想看。书柜上有几个失宠的洋娃娃。
  
  她睡下,闭上双眼,继续做那远飞大陆、扬剑斩魔的美梦。
  
  -
  
  这天早晨,芙蕾雅早早地找到了菲。清晨风比较大,她披上了那件深紫的短披风,穿了一件浅紫色皮上衣和淡黄色紧裤,腰间一如既往地佩着长短双剑。她似乎对这套装束甚是喜爱,讨厌一贯女子的裙服装饰。
  
  “你今天休息吧?”她笑嘻嘻地问。
  
  “是的。如果没有紧急集合的话。”
  
  “跟我来。”
  
  她兴致冲冲地拉他出落叶堡,两个人走进了附近那片茂密丛林。四处高树环绕,遮天蔽日,如一座巨大的迷宫。阳光无论多猛烈,都只能透进几丝,映出斑驳树影,如花绳一样交错。地上长满矮草,踩上去、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菲只是得知有岛中这么一座森林,但从来没进去过,毕竟不属巡逻范围之内。
  
  可前方的带路人却清晰地认得路,也不晓得她来过多少次。芙蕾雅一直走进森林深处,并且一边走,一边说,这几天她在森林里“忙活着”。原来这就是她一连几天下午都消失了的原因。
  
  走到几乎最深处,芙蕾雅带他来到一颗参天大树前停下,表情如向玩伴介绍秘密基地那般兴奋。
  
  菲向上望去,为树上的杰作所折服。在七八米的高度上,大树的几根粗枝向外,承载着一间精致的树屋——整体像母亲的双手捧起襁褓中的婴儿。
  
  “好棒啊。”菲不禁赞叹。
  
  树屋由巧手的工匠用一块块木板结实搭就,表层似已历经过数十载风雨,使得防水漆有点褪色,但结构依然坚固,没有一处破漏。其占面积大约十多平方米,高度有两米多,中间让树干穿过。屋檐也没有破损和塌垮,铺满了帆布。入口下方横亘有一条腰粗的轴,卷起一条绳梯。两个人顺着绳提爬上木屋。
  
  菲第一次走进如此特别的地方,学芙蕾雅一样,在门口脱下了靴子才进去。树屋里别有天地。从落叶堡拿来的红毯子严实铺盖整个地面。墙上挂满了宝剑、弯刀,盾牌等等相当数量的兵器。从屋底穿过屋顶的粗壮树干,靠在其中一面墙上,可用空间呈“凹”字形。四处散落着一些骑士勋章和用匕首削出来的木刀半成品。角落里有几本罕见的魔物图鉴、冒险家笔记等等藏书库里没有收录的手写本。靠窗口下还有张木制小方桌,上面放着几张写生草稿,她赶紧收起来不让来人看见。这就是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欢迎首位莅临树屋的客人!”芙蕾雅高兴地宣布。
  
  菲应和着,问道,“妮丝她没来过吗。”
  
  “她似乎有恐高。我试过把她拉上来,仅仅到两三米高的时候她就晕厥了,最后还差点掉了下去。所以你才是第一个客人哟。”她说着,因为木屋里有点闷热,于是脱下了披风,放在腿上,作为树屋的主人笑容满面地介绍着一切。
  
  菲在心里想,莫非你是强行拉过她上来的吗。一般的女孩子确实会畏惧摇摇欲坠的绳梯,妮丝会害怕纯属正常,真是可怜她了。大概只有芙蕾雅才会如此勇敢。“树屋是谁建的?挺结实,简直是杰作啊。”
  
  “当然是我啦。”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菲投过一个“完全不信”的眼神。
  
  “哈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很久以前,落叶堡的某个工匠造的吧……”她放弃玩笑,老实承认。“半年前我就发现这里了,当时盘算着把这里当做我私人专属的‘隐匿兵器库’和‘秘密基地’,好让我藏好辛苦收集来的宝贝,不给他们找着。但是,我又不确定树屋是不是真的已被废弃,所以就犹豫着没有动手。直至这次放假回来,我惊喜地发现,树屋根本就没人踏足过,也没人能发现,偌大的森林中某个角落会有一间树屋。于是我就毫不客气地‘占领’这里了。”
  
  “为什么要特地藏东西到这里来呢?特别贵重吗?”菲问,“贵重的话……放到自己的卧室里不是更安全嘛。”
  
  “对于我来说很珍贵,”芙蕾雅低声说,“我父亲看见的话,肯定会收缴这些东西,一把火烧掉,然后狠狠地罚我抄写符文和式子。”
  
  “阿方索知道这座树屋吗?”
  
  “怎么可能!舅舅要是知道了,肯定也是一把火烧掉。两个都是固执到家的人。”芙蕾雅抱怨道。
  
  菲随手拿起那本魔物图鉴,得到主人允许后打开翻了翻。上面用铅笔手绘着千奇百怪的妖魔鬼怪,连他都没有见过。图案不乏有赤裸上身的女蛇妖,八只手臂的牛头巨人,还有骑着黑色烟雾的骷髅骑士,更有另外的一些形态怪异得无法形容、面目狰狞的邪教神祗。菲合上书,再找其余的书扫过几眼后,也不得不认同。任何一位父亲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收藏这些毛骨悚然的读物。
  
  “你的爱好真奇怪。”菲内心是想说,你的爱好真是太吓人了。
  
  “其实我也不太敢看你手上那本啦,但又不舍得扔掉它,所以就藏到这里来了。也许有一天,我会提起兴趣来研究这些魔物吧。”
  
  菲答应帮芙蕾雅保守秘密。她欣喜地笑了笑。他觉得两个人在树屋里,有点像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不是特别好意思。
  
  芙蕾雅试着问菲,见过上面画着的魔物吗?他诚实地说大部分都没有见过,并觉得,就连这些魔物是否存在也未有定论。而且,拥有此等骇人形态的生物已经超越魔物的范畴了,也绝对是不祥和厄运的象征,见过的人未必能活着。
  
  “也不一定嘛,不然到底是谁画下来的呢。”
  
  “没准不是人类画下来的,或者是亡魂画下来的吧。”菲开着玩笑,换了个话题:“虽然我没有见过这些魔物,但是,我倒是见过龙。”
  
  “龙?”芙蕾雅吃惊着,那不是传说中的生物吗?她只是从其它故事的片段中得知古代存在过龙。“是怎么样的?给我讲讲嘛!”
  
  遇见龙是刻骨铭心的经历,也非一般人的幸运和命运,意义非凡。菲连续讲了一刻钟,根据记忆描述着其起因、过程和结果。讲完后他有点口渴,芙蕾雅知趣地端来一杯水。
  
  “真想亲眼看看,”她对这种常人可遇不可求的神奇经历无不陶醉,“说实话,我现在有种特别的感觉,有一种以这里为起点、准备出发去冒险的感觉!”
  
  冒险虽然很刺激,但也很危险。途中还会遭遇到你并不愿看见的东西,包括死伤、离别、战争和惨剧。但菲也不想打击她的热情。“你应该多找找人来这里玩,聊天才对。比如邀请学院里认识的小伙伴?”
  
  “才不。”她撇嘴,不知为何开始不高兴起来。“学院的男同学经常自以为有多厉害,拿着剑在女生面前争当护花使者,一副假神气的样子。”
  
  “这也挺正常不是嘛。”
  
  她不管菲,继续烦恼地吐苦水:“女同学大多也认为我是怪胎。估计啊,她们一听到要爬上七八米高的树屋里作乐聊天,就快要吓得半死了!真胆小。她们老是取笑我是怪胎,还说让我干脆化装成男孩子去和他们扎堆,真是讨厌极了。男的也都不屑于和我比剑,以为我打不过他们。气死我了!”
  
  菲对她遇到的排斥有点不忍。她并不是所谓的假小子,面容不输于同龄人,会穿女式战斗服,也涂淡淡的口红。她只是一个渴望学习武艺、思想独立的少女而已。
  
  “你不是什么怪胎,别听其他人乱说。”菲想起了遇到过的人,认真对芙蕾雅说:“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女们绝对不会知道——大陆上其实有很多不凡的少女,她们为了自己而修炼武技,好让自己能在乱世中活下去,不需他人保护。拿起剑,她是英勇的武士;放下剑,她仍然是依人的小鸟。学生在学院里和同伴用木剑练习;有人在同一时间,已经拿起真刀真枪斩下妖魔首级了。”
  
  “你说得对,”芙蕾雅听完这番话后有些感动,不由自主地握起同伴的双手,“只有你会理解我了!”
  
  菲觉得她那双手有点软,力度仍然不足以握起兵器,毕竟她不曾受到过正式训练。“看到你,我不禁想起,北欧神话里有一位与你同名的女神,象征爱与美。她上半身披着战甲,手执枪盾,下半身如平常女子的长裙装束。”
  
  芙蕾雅听到,表情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真的是一样的吗?为什么父亲和舅舅都没有提起过?连妈妈也……”
  
  你的母亲希望你有一天能找到名字的含义,菲这么想。
  
  “能给我讲讲,那位叫做‘芙蕾雅’的女神的故事吗?”
  
  正想开讲堂,他发现时间不早了,马上要到午餐时间,于是承诺道:“等下边走我边跟你讲。”
  
  芙蕾雅依依不舍地离开树屋,下到地面,心里依然挂念着里面的宝贝,还有即将要听到的,名为“芙蕾雅”的女神的故事。
  
  -
  
  她一个下午都在书厅里,眼睛看着炼金术的书,心思飞到北欧神话那边去。
  
  直至傍晚,她才醒悟——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菲一个下午都没有出现。换做平日,他都会出现在落叶堡中,要么在走廊上走过,执行事务;要么在训练场中练习,和别的士兵比剑;要么就守在书厅外,等芙蕾雅休息出来。今天自从森林里回来后,他便失踪了。
  
  身为落叶堡的主人之一,她清楚护卫兵的工作时间。一般而言是轮流制,一天当中肯定有空闲歇息的时候。菲当主人的贴身护卫同时也是巡逻小队的队长,只因人手不够,要他身兼二职。他每到外出巡逻前也会告知主人,做事有条理和时间观念,从不无故失踪。
  
  难道他已经离开落叶堡,不辞而别了吗?芙蕾雅想。她心里清楚,菲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留在城堡当护卫,等伤势痊愈后再离开,也就是说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辞别,但没想到这天这么早就到来了,还以为要等到自己的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
  
  妮丝端过牛奶进来时,发现芙蕾雅有些出神。平时的话,她走神是因为书上的内容太过枯燥乏味,这回更像是闷闷不乐。
  
  直至傍晚,菲如故一直没有现身。巡逻岛屿的士兵也早就趁天黑前回来了,他们经过大门进入城堡时,芙蕾雅在窗外搜寻着菲的踪影,心里有些事要和他商量。
  
  晚餐时,芙蕾雅试着问了问父亲,才得知了让她出乎预料的答案。
  
  她才得知,就在上午,海岸边突有动静,护卫全员要紧急集合对抗海妖。但菲因为被芙蕾雅拉到森林里,没能按时到达从而缺席,下午回来马上被阿方索拉去严厉处罚。现在他在马厩里干活,下午至今一直给马刷毛,还有打扫所有的肮脏马厩,估计今晚也要睡在那里了。
  
  菲受罚时没反驳一句话,对树屋存在一事亦绝口不提。
  
  芙蕾雅没有再问太多。
  
  “缺席受罚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是紧急集合对付海妖。”父亲淡淡地说,把注意力集中到晚餐上。
  
  “也不是说缺了他一个人,就没办法对付海妖啊。真是的。”她面对着喜欢吃的食物——色香味俱全的奶油炸面条和水果派,似乎吃得不是很香。
  
  爱兰西斯殿下没有注意到女儿的不对劲,倒是突然问起,“你和他合得来吗?”
  
  女儿说,挺喜欢听菲讲他的亲身经历,和游历各地听来的奇闻异事,还有关于北伐战争里遇到的高强武者的经历。
  
  “挺会用故事来讨取女孩子的欢心嘛。”殿下以为故事大多都是现讲现编,意在哗众取宠,跟吟游诗人的作品所差无几。但就在随后,听女儿兴奋地转述完一些北伐武者的情况后,觉得好像都真有其人,而且很多殿下都认识。其中战争的细节也没有什么夸张和让人怀疑的地方。听女儿讲,内容真实还引人入胜。
  
  “‘辉煌银翼’骑士团团长,名字叫做什么来着?只记得他有个霸气的别称叫做‘暴风拳’,听说他仅需一拳,就能将巨人的胸膛开个洞!我怀疑真有这么厉害吗?‘雷耀剑’凯雷瑟,我最记得这位了,他拥有一把将雷光切成千鸟散飞的巨剑,和臂上一道蕴藏无限魔力的徽印……凯雷瑟游历遍大陆,只为寻找失落的古纹,和魔君交手过,和珊瑚岛一样巨大的怪物交手过……唉,我忘记具体细节了,总之很厉害!”
  
  殿下看着女儿滔滔不绝地讲述她听到的英雄奇事,不忍打断,内心则很吃惊。上述两位骑士乃是北伐主力,连殿下也只有幸见过两三面。他很清楚,身为骑士团团长的“暴风拳”真名为方恩特,长期逗留在飞空艇上前往各地执行任务;而凯雷瑟则不会轻易在众人面前展现身怀的雷之魔剑绝技。他正猜测菲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时,只听见女儿继续讲述。
  
  “菲说他遇到过最强的宿敌是一个叫做‘提泰伦’的男人,暴怒时双拳会闪耀火光,并自称是来自灭亡王国的武士,此般转生现身只为复仇而来。但是他最终摆脱了宿命和仇恨,回想起武士的荣耀,舍身成仁拯救下一个城镇的所有人民。”
  
  她的父亲停下刀叉,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感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一个普通骑士有他负责的领域,是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平生也不太会遇到;应该是菲曾和那些人相处过,合作过,并肩作战过才能得知这么多。至于说那位叫做“提泰伦”的男人……爱兰西斯殿下一想起便觉得窒息,因为这个男人他为复仇,将见到的骑士赶尽杀绝,其恶号“炎狱修罗”可是轰动一时,骑士间谈之色变。如此看来,菲的来历确实值得让人“怀疑”。殿下对此开始感到有兴趣。
  
  爱兰西斯的家主,原姓诺维奇,入赘后顺理成章成为爱兰西斯的继承人,现已退居幕后,专心在落叶堡里研究,偶尔才会写信与外界联络。这回,他多了一个值得他提笔写信来跟友人叙旧的理由。他应该多些关心大陆那边的境况了。
  
  芙蕾雅没想到,向别人讲述故事竟是如此有满足感。过后她心情平复,重新想起,经常为她讲述大陆故事的菲,此刻依然在马厩里被罚着。自责又重新回到心里不断鞭笞她。菲还在受伤未愈的状态呢,而且阿方索舅舅惩罚起下人来几乎毫不留情,给受罚人先来一顿脱光上衣的鞭打是在所难免的。这晚,她早早就躺在床上了,内心祈祷菲不要因此而出什么事。
  
  然而,芙蕾雅还是合不上眼。这么一事过后,菲会不会因此而疏远她呢?父亲则没什么异议,但舅舅却经常阻拦她和其他非贵族的小孩玩耍。在岛上,少有同龄人和她玩耍也正与此有多少关联。
  
  半夜,她从床上起来,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偷偷来到马厩后,她点着油灯,微弱的光照亮了四周,只见菲坐在冰冷的地上,靠在柱子上睡着了。马房独有的怪味让她感到不太适应,她赶紧走上前。
  
  油灯的亮光让他马上醒来,发现悄声进门的人。他仔细一看,发现是她。芙蕾雅一改平日的着装,穿着米黄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防冰冷夜气的大衣,软绵保暖的绒毛皮靴让她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一副真正女孩子的着装。
  
  他想问你来这里干嘛,却被她打断:“跟我回去!别呆在这里了!舅舅真是欺人太甚!”
  
  “去哪?”
  
  “总之我不让你睡这里!”想了想,菲此时若回去平常睡觉的士兵房间里的话,肯定会被人发现;人一发现,舅舅肯定会知道。于是芙蕾雅决定:“今晚你就偷偷来我房间睡吧。”
  
  菲很吃惊,“你当真?”
  
  “骗你的话,我深夜专程来找你干嘛呢?”
  
  菲好奇地问:“你的卧室有地方给我睡觉?”
  
  “地上有毯子,不像这里,会冻着的。难道你还想钻到我床上?想得美。”她蹲下靠近望了望菲,还好,没什么事。她内心的自责一下子就飞到九霄云外。
  
  “噢不,切勿误会!先别说有没有毯子,你意思是想让我到你房间里过夜?你疯了吗!殿下会第一个杀了我。不不,还有你舅舅。”
  
  “别让他们知道就好了!快点!”芙蕾雅抓起菲的手,拉着他起身,想着趁夜间巡逻的士兵还没发现前,赶紧溜回房间。
  
  菲愣得只能任由她带路。两人悄无声息地躲开来回巡逻的士兵和灯光,在月色下靠墙行走,窜回大殿,跟刺客潜入一样小心谨慎。
  
  这两个未被人发现的黑影,一路顺利上楼,百米冲刺一样渡过走廊。一回到卧室,她就赶紧锁上门,松了一口气。卧室内弥漫着宁神的香气,灯光柔和。“真惊险。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了,当时我都想好了借口。”
  
  “你倒是有借口,”菲被她大胆过头的决定和做法吓得还没回过神来,“万一被人发现,我跟着你回你的房间,我拿出多少条理由都不够。而且明天一早我还会被挂尸墙上,以警示众人——这就是偷入爱兰西斯家千金闺房的恶贼的下场。”
  
  芙蕾雅听完后轻笑了几声。随后她伸出手来,“脱下上衣。”
  
  “你想怎么样?”
  
  “快点,别磨蹭了!我快受不了了。”
  
  菲乖乖脱下上衣,芙蕾雅一把抢了过去,将其拿到窗台外抖了抖,拍了拍,尽可能把上面的灰尘清理干净。“你衣服太脏了。”然后把衣服递回给主人。“还有,别靠近床。”
  
  她还嘱咐他,明早一定要在黎明前起来,并且用藏在床底的绳子,从窗口爬下去,今晚的事情一句话都不能漏出,当然她也会守口如瓶。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菲坐在地毯上点头答应,听她说到藏在房间里用来爬出去的绳子,心里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一直这样偷跑出去的吗。
  
  芙蕾雅还觉得,单张毯子铺地会让他觉得冷,于是从柜子里拿出另外一张,层层叠出足够一个人睡的空间,心想大功告成。随后她醒悟忘记拿被子出来给他了。
  
  “你是听我的命令,跟我到森林里,才错过了紧急集合的呀!你可以这样解释的呀笨蛋。”
  
  “我可不想拉你下水。阿方索当时生气极了,解释什么都没有好处。”他瘫躺到毯子上,深呼一口气。
  
  “难道你也害怕我舅舅吗……”芙蕾雅害怕他更甚于自己的父亲。
  
  他反问:“你认为是?”
  
  “是吧。确实,最好不要正面顶撞舅舅,尤其是在他发怒的情况下。”
  
  “你确定阿方索不会半夜进来‘巡房’吗?”
  
  “怎么可能!”芙蕾雅否定道:“我不是小孩子!”她发现,菲正用严肃思索的眼神直望向窗口。她怀疑他心里是不是在盘算着——万一半夜有人进来房间,他就径直跑向窗口,跳出窗外逃跑。也对,照他所说,被人发现他在千金小姐的卧室里过夜,第二天一定会被挂尸示众的。跳出窗外至少断几根肋骨,但总比挂尸示众的下场好得多。想到这里,芙蕾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让不知情的菲感到莫名其妙。
  
  “你肚子饿了吗?点心我留了几个。”
  
  菲今晚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其实他本想拒绝,可肚子里的打鼓声却适时出来帮他说了实话。于是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不要不好意思,我俩又不是在偷情。”芙蕾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你就这么想好了——爱兰西斯殿下的女儿接到了一名刺客的威胁警告信。我呢,就让护卫的你时刻守护在我身边,谨防刺客潜入进来。”
  
  这故事还编得像模像样。“为什么我觉得我比较像你所说的那个潜入的刺客呢。”
  
  过后,芙蕾雅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安心躺回床上。“今晚好想听你讲一晚的轶闻,可是我有点困了……”
  
  可她稍后发觉,菲比她睡着得还快。男人沉稳的呼吸声第一次在卧室里度过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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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等芙蕾雅再次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朦胧发白。她先前睡得很香,起床四顾周围,发现菲早已离开,地上的毛毯被子叠得好好的,几乎让人不会注意到,曾有人来这里度过了一夜。

  她嗅了嗅,也没有什么残余的奇怪的气味。“那家伙是怎么离开的?也是用绳子?”

  总之,似乎在这过后一切如旧。这天中午两人在走廊相见,菲正佩剑带着身后的队伍通过此处,要出发到城堡外。芙蕾雅向他打了个招呼,问了下待会要去哪。他回答,昨日上午海岸边出现魔袭,导致几只渔船损毁,岛民的捕捞工作几近瘫痪,此行要去海岸边加强防守,并重建码头。

  她“哦”了一声,投过去一个调皮的眼神,但他并没注意到。她想,既然阿方索舅舅还没把他再捉起来惩罚,那么昨晚的事情,肯定也是保密得很周到,无人发现。

  “可能在晚上之前我都无法回来城堡,下午我不能陪你看书了。读书的任务要好好完成。”

  “为什么你变得像舅舅一样唠叨呢?”她摆出一副厌烦的表情。

  “噢不,我只是不想见到,你因为又没能完成读书而被罚,怪可怜的。”菲面无表情地说,意指前几天她被罚的悲剧。

  “切,炼金术最后我还不是成功了!”芙蕾雅心想,你是不是忘掉昨晚我对你的大恩大德了?于是对他做了个鬼脸,踏着大步伐离开走廊。

  2、

  一切如旧。

  芙蕾雅老是“欺负”妮丝,经常让她去做一些害怕而不敢做的事情。比如让她爬到树上摘果子,拿起木剑挥动,带她离开城堡,跑到海岸边看渔夫捕捞等等;但有时害得她意外受伤的话,内心就非常内疚。这时候,就反过来是由芙蕾雅照顾妮丝了。事实上芙蕾雅只是希望她胆子能够大一些而已。

  菲完成中午的巡逻,用过午餐后准备回到主人芙蕾雅身边。这个时间,她一般要准备开始看书的每日任务,也是她自觉一天最煎熬的时间。通常她会在书厅中坐上半个下午,面对书上一连串由炼金符文组成的反应式子。在她脑海里,这些玩意儿与河里游的蝌蚪别无二样,甚至她看久了会觉得,它们真的会在白纸上游来游去,同时还在她脑海里游来游去,捉都捉不住,以至于她无法全部背诵和默写出来。这些都是她昨天亲口说的。她每天变着各种描述、往夸张的方向把这种苦恼抱怨给旁人听,以发泄自己的郁闷。

  想到这些,菲不由得笑了笑。她真的这么讨厌炼金术么?想必爱兰西斯的家主对此也是非常头疼。他这么想着,走过长廊,进入书厅,发现芙蕾雅早就端坐好在书桌前,脸上毫不意外地写着“我很不爽、我很不愿”的表情,只不过今天还多了些愠怒的红晕。一旁的妮丝劝也劝不动。

  “怎么了?”菲走过来问。

  听她诉苦,说除炼金术外,从今天开始,舅舅还命令她学另外一项更加复杂无趣的课程。因此,今天的桌面上又多了两本厚重的书。要追究起原因,据说同身为贵族的道恩家,不久后将要来落叶堡拜访爱兰西斯殿下。为了不让古灵精怪的芙蕾雅在众人面前过份失礼,阿方索舅舅命令她,重新学习接待客人的基本礼仪,让她的言行举止重回到一副贵族淑女的姿态。

  “我这样很失礼自家人吗!顶多那天我不穿这套衣服,改穿长裙不就好了。”

  “长裙也挺好看的呀。”菲笑着说。“穿穿又何妨。”

  “我警告你,不要气我。”芙蕾雅否认,“我不喜欢穿长裙,我也没有留配长裙的长发。”

  “不不……我说的真心话。”他解释:“没人说过短发不能配长裙。”

  “你又没见过!”

  “想想也觉得挺好看的。”

  她不可置信,怀疑对方奉承自己,“真的?”

  “没骗你。”现在也只能这样哄着她,让她心情平复过来。否则以她的性格,有可能整个下午都不愿意动那桌上的书,然后晚上被她父亲和舅舅严厉责罚。

  “唔……”芙蕾雅想起了卧室衣柜里确实有几条没穿过多少次的裙服。她一向不喜欢这种行动不便、徒有其表的华丽衣装。但现在她觉得,偶尔穿上一两次的话,感觉可能会不错。她忘掉先前的气愤,问起菲:“你说米黄色的适合我,还是淡紫色的好呢?哎,想起来你没从见过呢,早知道那天晚上就在卧室里试穿给你看,好向我提出一点建议。”

  “晚……晚上……在卧室里——穿给菲看?”身边一向胆小寡言的妮丝突然惊疑地发话了,捂嘴“啊”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唔!不!这话是对妮丝你说的啊!不要误会。”菲故作镇静地摊了摊手,机智地推脱道。“我怎么可能进过芙蕾雅的卧室呢!怎么可能。”

  “可是我也没……”妮丝小声道,生怕说错了什么。

  “是……是啊,我想试穿给妮丝你看来着……”芙蕾雅这才觉悟到自己大意失言,有点不知所措,慌张地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古典礼仪传记》,转而说道:“我……我突然想看书了。”

  “啊,小姐你终于肯看书了?太好了!”妮丝满心欢喜道。

  菲赶紧应和道:“嗯,那就好。”

  妮丝没有再提起,看着主人,内心像落下心头大石。芙蕾雅和两人闲扯了一些其他事,讲她今天中午又拿了些宝贝到树屋里,还去了一趟农场,看母猪生了猪崽没。在跳过那个可怕的事实,确信没引起任何怀疑后,她便埋头书中。最终,那个秘密好不容易地勉强掩盖过去了。

  然而,芙蕾雅刚把书页上的内容看上了几眼,马上又反悔了。仅看了不够一分钟,她的思维便紧紧打结。要如此坚持一个下午,她自认为晕死过去也不足为奇。

  菲瞥了瞥芙蕾雅几眼,见到她一脸不舒服的样子。书上有各式各样标准、优美的行礼动作及详细注释,和写有贵族淑女面对贵宾时要用到的敬语。她边看边想,天哪,你要我做出这些动作?一天像瘫痪一样挂着微笑待人?不如让我去舞剑得了!她内心呐喊着。

  “我……我要换个看书的地方,转转心情。”她合上书,头有点晕。

  “该不会又想要溜走?”菲马上阻止。

  “怎敢,怎敢!”

  事实上,芙蕾雅确实喜欢到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但那里比较特殊,禁止一般人靠近。书厅对于她来说是噩梦,呆在这里跟犯人坐牢没什么两样,而枯燥书本就是审问她的老判官,钳制犯人坐在桌子旁且不给她快乐;只有那里,才能给她母亲怀抱般的宁静。最起码她是这么形容的,无论旁人是否相信。

  “我……我去打扫打扫房间,准备一些点心,等你回来。”

  如此一说完,妮丝便跑开去干活,留下两个人。

  “跟我走!”

  菲帮她提着必要的三本书,在她带领下走出了落叶堡。一想到要去那个地方,芙蕾雅兴致冲冲地边散步边前进,看起来不像是去看书,而是去参观景点一般。这让菲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她说的话。芙蕾雅拍拍胸口,发誓一到那里就会立刻乖乖看书,并且肯定会看得津津有味。

  走过一刻钟后,他俩停在了岛屿西面的一片湖泊前。眼前这条浮水木桥,则通向湖中心那座白石高塔“湖上仙女”。

  “你要去那里?”

  “对呀!我好久没来了。”芙蕾雅说完后,走上木桥。那是专属爱兰西斯家的禁地,菲自觉退下,没跟上去。她走到一半,回头发现同伴仍然站在湖边没有跟来,便问怎么回事。

  “听别人说,这座塔只允许爱兰西斯家的人进去。我在这里守着就好了。”

  “快过来。”芙蕾雅催促着。“一个人在那里看书多无聊!我会被闷死的!”

  “那可是禁地……”

  “禁什么地!塔里又没有鬼要吃了你。”芙蕾雅说到这,突然打住,继而扭头思索,怀疑自己有没有说错。最后她依然确定:“嗯,应该不会吃了你的。”

  “莫非里面真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你是去打怪,还是去看书呢?”

  “什么吃人怪物!”芙蕾雅很不满,随后又说:“不要耽误时间了,快跟我来。”

  于是,在其他看守“湖上仙女”的护卫们吃惊的注视下,芙蕾雅拉着菲走过木桥,进入白石高塔。

  初次踏入高塔的来人,未曾想到自己脚下的奇妙。高塔底面全由坚硬而透明的玻璃地板,应芙蕾雅的高跟靴而响出清脆的声音。他向下望去,看到潺潺流水,耳畔也一直萦绕着润入心底的水声。除此外,他觉得身处于砌成墙壁围起高塔的光白石砖中,有一种朝圣之感,如将要拜见传说中的“湖上仙女”一样。通往上层的楼梯,则用一道铁栅栏封锁住,严禁任何人踏足。

  石塔底层用于住人,陈设一如贵族人士的住所般。菲环顾四周后,用手触碰了一下墙壁,质感如水晶。“这种石头好特别。”

  “那是掺合了紫晶石粉末的石砖,坚硬如钢铁。”芙蕾雅介绍道,感受着塔内熟悉的气息。随后她猛然发现,门边紫晶石砖的缝隙间好像长出了些什么东西来,如紫色的花蕊一般。她走过去试着把它摘下来,却发现那是花开状的紫晶石,晶莹剔透,坚硬得无法挪动。“你看,这就是神奇的紫晶石,居然还会像开花一样长在石砖上。”她把紫晶石花示意给菲看。

  菲感叹不可思议,心想可能是紫晶石内蕴含着魔力的缘故。随后他又问:“这里是住过人的地方?”

  “这是我妈妈生前住过的卧室。”芙蕾雅愤愤不平道,“你看看,哪里有什么怪物!妈妈的灵魂就算寄宿在这,也不会吃掉你。阿方索舅舅老是赶走我的朋友们,妈妈肯定不会这样做。”

  四处摆放了很多陈旧的家具和装饰品,据芙蕾雅介绍,所有皆是她母亲用过的遗物。最左边有一张精致的白月木书桌,上面整齐放着几本书和日记本。各式衣装陈列在靠楼梯的玻璃柜中,旁边还竖立一套雕有水光波纹的重铠甲,其中一手持着一柄尖刃长枪。在正对门的石柱上,挂有一幅爱兰西斯女主人薇薇安的肖像。菲看到后,惊觉母女两人之间是如此神似,无论是坚毅的眼神还是那抿起的薄唇皆是如此,只是,母亲的头发比女儿浅长一些。

  芙蕾雅看到母亲的肖像,视线长久没有移开。

  好一会儿,她别过脸,害羞地低声说:“让你看到我哭了。”

  “不,没看到。”

  “还装!不许你告诉别人!”

  “都没看到,怎么去告诉别人呢。”菲一边应付着芙蕾雅,一边开始盯起一样东西,开始分神不理会她。

  “算你识趣。”芙蕾雅才发现菲一直注视着那套特别的重铠甲,其上的水光波纹似一直流转不止。她有点得意,似乎觉得迟早会和母亲一样穿上它。“很新吧?父亲也会时不时来这里,为这套铠甲擦去灰尘。”

  菲沉默了一会,莫名地问:“这套铠甲应该没有第二套了吧?”

  “当然!听妈妈说,铠甲是外祖父请公国最著名的铁匠打造的!虽书是属于重甲,但却无比轻盈,不阻碍行动,挥枪依旧行云流水。难道你见过?”

  菲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双眼一直没离开过看着的东西。“我记得,是有一位穿着同一套铠甲的女骑士教过我一招半式……”

  “不可能吧?母亲并没有当过什么学院的枪术导师。”芙蕾雅说你肯定认错人了。

  “是这样的……我并非在学院修炼武技。”

  “那么,你的剑技是……”

  “我是一位寒冰导师的私收徒弟,在他亲授下独自修炼。但我依然还是叫他做老师。老师人脉很广,每隔几天会邀请客人到修炼场。也正是那时候,有另外一位女性骑士教过我几天枪术。”

  那时,他还在以成为骑士团一员的目标而修炼,在老师的教导下练习剑技,进展不错,唯独在用枪方面始终不得要领。有一天,一位穿着这套水光波纹铠甲的女骑士看着他练习枪的刺击和斩击,并提点了他一些基本要领。随后还传授给他三式枪术,至今还受用。

  “真不公平!妈妈都不肯教我!”芙蕾雅有点羡慕。“我出生时要是个男孩,那该多好。”这样,她就不会被迫学习枯燥的炼金术和讨厌的繁文缛节,名正言顺穿起铠甲拿起剑,征战沙场,用自己的双手赢得英雄的荣耀。

  菲微笑着同意,“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跟你光明正大地切磋剑技,肆无忌惮地整宿一起饮酒聊天。或者并肩去海岸边,等着狩猎出现的海妖海魔。”

  “就算我不是男孩子,这些也一样可以一起做吧?”她眨了眨眼睛。

  菲摊摊手,“别的勉强可以,但整晚一起饮酒作乐这点是万万不能。”

  “反正你也到过我卧室里过夜嘛。”

  “不是说好了不要再提起来的么!”

  芙蕾雅做了个鬼脸。“但其实现在不也挺好。反正性别和命运一样已经是注定好无法改变的。”她回了一句。“你可以继续当落叶堡的守卫跟着我,我也能够一直听你讲来自大陆的轶闻。”

  菲想起了自己已经中断旅途,停留在此地,当护卫已有一个多月。冒险不继续,总有一天,过去的故事会讲完。

  “你也不要介意什么身份。我从来没有当你是下人。”芙蕾雅强调着。“你有什么好提议的话,我会乐意参与的。”

  菲点点头。“我的意见是——再分心聊天的话,今天的读书任务你就无法完成了。然后今晚你就等待着殿下和阿方索的……”

  芙蕾雅绝望地大喊一声。她气愤自己耽误了如此长时间,于是赶紧找到坐下的地方,打开书,囫囵吞枣地看起来。

  3、

  爱兰西斯殿下向大陆捎出了一封信。数日前,他听到了一些范轮铁诺骑士的事迹,其中方恩特团长乃是殿下的老熟人。心念到自从回来落叶岛后,虽仅仅两月有余,却没有联系过这个曾帮助过他的老熟人,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决心专程写信问候。完成信件后,想起最近感兴趣的某件事,殿下又添加了些内容。

  今早,殿下的问候信跟着商船一同离开了落叶岛。他记得,方恩特回信一向非常及时,且还会让专门受训的魔鸟携信飞来,这是他做事周密的体现,真不愧是一团之长。

  风平浪静的那几天过后,海啸就轰然来临,击打在海岸边,冲走了房子和仓库,还淹没了几只渔船。事态紧急,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他静静等待来信寒暄的心情。考虑到海岸岛民的安全,殿下立即命令他们停止一切捕捞工作,并远离海岸,暂居内陆。至此,他一天到晚忙着和侍卫长阿方索商量对策。

  亲眼见过海啸的护卫兵形容道,似乎有巨大的海怪从海底掀起了浪潮一样恐怖。海妖他们自信能应付得来,但对大自然的怒吼束手无策。

  芙蕾雅也知道海岸的灾难,乖乖待在城堡中和妮丝在一起,就算要出去,也不敢走太远。至于菲,因护卫兵紧缺人手,他再也没有多余时间休息和跟芙蕾雅四处闲逛。一天少则两次,多则没有次数上限地巡逻落叶堡内外,检查城堡的防御工事,严防外人趁乱潜入城堡。仅是负责这片区域内外就已经让他有些手忙脚乱。他不擅长这些杂活。

  芙蕾雅多次看到菲忙得没有休息的时间、甚至他经常一个上午都没空闲吃东西,于是经常行使自己的“主人”权力,借故把他从巡逻队调离到自己身边,好让他休息休息。让他在我下午看书的时候,静静站在一边就好,这样他就不至于四处奔波劳碌了。芙蕾雅如此想。适当这么做,只要不过分偏袒,不到惹人不服的程度,一般也没人敢说什么。

  下午,芙蕾雅一如既往地在书厅里看书。她走神看了看后边,发现菲竟站在那睡着了一会。问妮丝才知道,昨晚深夜海岸出现大量海妖,因数量之多,来势之狠,竟冲破了临时筑起的围墙,差点要攻到城堡这边来。

  菲带着附近所有的护卫将海妖拦截在半路,在小镇前方爆发一场攻守战,因为未曾遇到过如此危急的状况,许多护卫受了伤。

  她听完后又回头看看菲,似乎他只是疲惫得站着睡着,衣物没有破损,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势。

  “听说……许多护卫因伤退下后,他依然坚守自己的位置,最终成功抵抗住海妖。真是太厉害了。”妮丝赞叹道。“来自范轮铁诺大陆的骑士都是如此威风的吗?”

  落叶堡内早就传有菲剑技精湛、远超一般人的美名。原本对此嗤之以鼻的人,看到他昨晚的表现,大部分也都不得不心悦诚服了。菲的剑带有寒冰的气息,接触到的海妖顿时结冰,不能动弹。就算不用上寒冰气息,他亦能在一剑之内解决掉敌人。但为何他时而会有寒冰之息附着刃上,时而又消失不见,就没人知道其详细了。

  原来在她睡梦的同时,城堡外发生过如此激烈的战斗。芙蕾雅有点后悔,如果昨晚跟着护卫一同外出,做出一番成绩,或许会让父亲和舅舅改变对她的看法?

  过了一会,他从瞌睡中回过神来,睁开疲惫的双眼,望了望絮絮低语的两位少女。她俩结束了闲话,芙蕾雅乖乖把精神重新集中到书上。

  傍晚,巡逻的护卫大部分都回到城堡,有一小部分留在内陆的小镇中,守护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守卫工作松缓了半天,于夜里又再度紧张起来。并非是海岸边有海妖再度袭至的缘故,而是暂留在小镇中的人们口中有怪异的传言。一只不明妖魔逃窜进城堡附近的森林中,一直潜伏起来,久久不见踪影。妖魔进入森林的一瞬间被几个岛民亲眼目击到。

  菲回到了城堡,晚餐后,前往大殿。今晚他的任务是巡逻落叶堡,不再外出。大殿中灯火通明,只见芙蕾雅和妮丝坐在窗前,向后者介绍起一柄宝剑。身穿往日爱穿的深紫短披风、白皮衣、紧身裤和高跟靴的她,试着擎起剑,作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让妮丝膜拜。

  “今晚我要独自一人去制服那只逃窜到森林里的妖魔。”芙蕾雅站起身,试着剑,如此决定道。

  “小姐,这太危险了啊!”妮丝虽然崇拜她那威风得有如正统骑士的英姿,但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

  “绝不能让父亲和舅舅再小看我。要作出一点成绩给所有人看,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见菲回来,她又把刚才的决定再重复一遍。

  “自己一个人去吗?太危险了。最起码也要让我一起去。”

  “那可不行,”她一口拒绝,“这样一来,所有功劳都会被你抢去啦。”芙蕾雅记得菲的剑技在落叶堡有威名。

  妮丝在一旁继续劝着,“但是,我的小姐,多一个同伴会安全很多……”

  “不要害怕,一般护卫能应付的妖魔,我也应付得来。”

  “但是,听说逃入森林的那只妖魔,和一般的海妖有所不同……我从几个护卫的口中听来的,目击者说,那只妖魔长着面容狰狞,还有长长的飘在空中的赤发,双眼闪出骇人的绿光。”

  “你说什么!真的?”

  这样问的并非芙蕾雅,而是她身后的菲。

  “这样有什么可怕的嘛。又不是巨大的魔怪。”芙蕾雅收起剑,准备动身出发。

  “等等,”菲叫住了她,表情僵硬地决定,“我也要一起去,一定要。”

  芙蕾雅发现菲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让她觉得奇怪。“唔……好吧。”事实上,就算她不答应,菲也会置之不理。

  听到她答应同伴一起出战,妮丝也就稍微安心下来。

  菲默不作声地跟着芙蕾雅走出大殿,内心五味杂陈,想着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她好几次回头看看不说话的同伴,以为他没有跟来,却发现他一脸不对劲的神色,从在大殿里走出大殿外,直至即将来到城堡门口前都依旧不改。

  “你是受伤了吗?是的话就不要勉强哦。”

  芙蕾雅关切地问,跟菲说了好几次话。他此刻才反应过来,简短地回答:“没有。”

  一路上,她怀疑着菲的怪异。就在转头望向前方,她突然停下脚步,失望地低喊一声“糟糕”。外出前,她遇到了最想避开的人。

  阿方索没来得及穿上铠甲,仅仅套了件护卫兵平日所穿的符文战袍,早早赶到城堡门口附近指挥着排成一队的护卫兵。城堡后门已经被封锁,所有人都不能从那边进出。此时,要外出的话,就只有正门一个途径。

  眼尖的阿方索马上就发现了在远处停下的芙蕾雅,还有她身后的菲。他走前去,对自己的外甥女严厉地质问:“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

  “我……我……”芙蕾雅想找借口,但觉得这不是应有的即将讨伐妖魔的气势,于是最终鼓起勇气回答:“我决定出去解决掉那只逃入森林的妖魔!”

  阿方索一口禁止,不容反驳的余地。

  “你不用小看我……”

  “别开玩笑了,你知道你要对付的,是一只神秘魔女吗?”

  芙蕾雅并不太懂魔女,倒是身后的菲倒是对此知道多少。

  但是……内心涌出了几百个疑问。想到这些,菲虽然表面上以无表情的脸色掩饰着,心里的情绪复杂得几乎要失去冷静。他耳中听不见芙蕾雅和阿方索就此事在激烈争吵,也管不上这些,毅然抬起头,不知是否是对他俩说话,还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出去找到它。”

  这句话让芙蕾雅和阿方索的争吵突然停了下来。

  她接着争道:“我不是一个人出去讨伐妖魔!有菲在我身边!”

  “他有这个能耐?”阿方索鄙夷地瞥向菲,加大声调,厉声命令:“总之我不允许。你乖乖给我睡觉去!不要捣乱!回去!”

  芙蕾雅看见舅舅如此生气,开始产生临阵退缩的感觉。正面顶撞舅舅,就算当时得逞,过后也肯定没好果子吃。

  然而,菲却违抗地走前了一步。

  “侍卫长,请让我外出讨伐,务必要。”菲如此请求着,并强调着“务必要”。

  违抗命令已经让阿方索非常生气,他没有回答,反而是大声问:“你过去在骑士团里,也是这样不服从命令的吗?”

  “自由骑士团只服从根据事实的安排。”

  “什么叫‘根据事实的安排’?你是在怀疑我的命令吗?”

  “事实就是,我比诸位更熟悉魔女这种生物。”菲顾不得任何事情,有什么就说什么,脑海已经混乱得没有思考的余地。

  “好大的口气!”阿方索怒目圆睁,气得将右手伸向剑柄。

  见状,在场的护卫兵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仿佛任何细微的动作或者话语都会搅动凝固的空气,从而惹得侍卫长的火气更加旺盛。芙蕾雅亦开始害怕了,在落叶岛,就算是自己的父亲爱兰西斯殿下,都不敢如此顶撞舅舅!同伴到底是怎么了,平日冷静处事和慎言的菲到底是……

  “我认识那只魔女。”菲重复道,虽不太确定,但宁可认错,不可错过!

  “谎话在我面前可行不通。”阿方索对他拔出剑,拦着路,“要通过这里,只能击倒我和我的剑了。”他命令队列优先出发,承诺自己惩罚完菲后就随后赶到。

  舅舅的话说得很明白了,绝对不允许他俩外出,更不要谈什么讨伐魔女。他的剑就是落叶堡的权威,如同爱兰西斯殿下的命令一样有力。

  “事实上,我也不愿意耽误护卫出发。”菲回答。

  芙蕾雅听到这个回答后,才松下一口气,心想他终于妥协。今晚她不能表现自己,还是乖乖留在落叶堡好了。

  然而,来自菲手中那长空一啸的拔剑声,吓得她大惊失色。“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阿方索见状,肃然点头,要教训面前这个年少气盛的青年。他厉声大喝,举起剑,往违逆他的护卫兵大步进攻。菲架起剑,抵御住劈向自己肩脖的猛然一击。铿锵一声震惊落叶堡内外,让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城堡内有人入侵,跟护卫正打斗着。

  防过对方的先制攻击后,菲向前一步抢先进攻。他面对阿方索,眼神坚决,并无半分畏惧和退缩之意。

  但菲的内心异常紧张,持剑双手在颤抖。他没有害怕的意思,北伐战争早就使他丢弃了畏惧。只是,他的旧伤,无论是皮肉伤还是魔脉伤,都让他隐隐作痛。

  阿方索毫不让步,暗地决心要用剑打得他倒地不起为止。他的巨剑掌握着战局,步步压制菲,使得对手不断退后和被动防御。只要这样一直下去,菲就会处于越发不利的局面,稍一失手就完了。

  但是,为了追逐那只魔女……

  菲大力挑起剑,使出一击示威的进攻,力度之大犹如受魔力加持一般,击得阿方索一连退后了好几步。芙蕾雅见状几乎惊呆了,连她都知道,这是一个漂亮的反击!

  随后双方再一次短兵相接,剑刃映着火把的光而闪烁和跳跃,谁也不输谁。

  芙蕾雅没想到,自己一时逞强的决定竟成为导火索,让两个人认真打斗起来。落叶堡的符文战袍能够完全抵御住刀剑的伤害,但阿方索那种力度的劈击,竟没有一丝谦让,能让被击中的人断几根骨头。

  但她也不得不佩服两人如此紧密相驳、互相争锋的剑技,这简直是高手间的决斗。她从没见过穿着自家护卫服的人能使出媲美舅舅的剑技。阿方索以身躯优势紧压着进攻的节奏。菲不比阿方索高大,但更灵活。

  阿方索只为教训菲,而菲也并非为了胜负。他只为推开障碍,好让自己出去寻找目标。想起这点,菲冷静下来,气势回敛了一些。他构思出一个致胜策略。

  阿方索的大剑只会进攻而不知防守,菲用剑再一次抗住了一击,两方便如此僵持着。阿方索的力度越发加大,以腰部发劲,聚集全身的力量至双臂,再灌入剑上,不断将菲压着。

  可是,菲出乎预料地竟没选择用剑刃继续角力,而是用自己的剑,以一瞬爆发出力量来横推开他的剑,同时突进,以强力的肘击为进攻,狠狠撞中对方胸膛。两人撞在一起失去平衡,菲着地后立刻远远地滚身开去,再半跪起身。

  阿方索的胸口一阵结痛,咳嗽了几声以缓气息。他站起来的动作慢了几步,剑也没及时举起。相对地,菲已经再度举起剑,只是再没有进攻过来。这回他清楚可是了解到——爱兰西斯家的符文战袍,虽能抵挡任何刀剑的伤害,却不能挡住普通的一个肘击。但他依然不认输,鄙夷着这种小伎俩,摆正战后姿势后继续杀过去。

  “够了!”

  有人厉声喝止。不是芙蕾雅,她可没有此等权力和威严。诺维奇现身阻止了两人继续无畏的争斗。

  “父亲!”

  “殿下。”菲自知鲁莽过头。

  “胜负已分。”殿下判决道,似乎他已经看了好一段时间这场决斗。他向芙蕾雅了解过事情原委后,最终没有过多责问两人。

  “殿下,让我外出寻找那只逃窜的妖魔。”菲收好剑,再次请求道。

  “我……我也要去。”芙蕾雅走向父亲,同时指了指菲,“你也见到他的剑技其实也不赖。两个人去会比较好。”

  爱兰西斯的家主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她配备剑,着好了准备战斗的装束,双目透出的意志从犹豫变得坚定。芙蕾雅此副出征之姿令他眼前恍惚,亡妻的身影与女儿重叠在一起。

  “去吧。但是,一路上要听从菲尔萨的安排。虽说他和你年龄相近,但有关斩魔,经验可比你丰富得多。”爱兰西斯殿下最终允诺。

  芙蕾雅欣然应许。随后,她才发觉到,父亲似乎……把菲的名字念长了?

  殿下又接着向菲嘱咐:“你在寻找目标同时,记得履行好职责。”

  “我知道了。”菲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的原名,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正想问起,却被殿下催促赶紧出发。

  阿方索诧异地望向爱兰西斯殿下,甚是不解;后者则目送着年轻的两人离开城堡,径直走向夜色弥漫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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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夜晚的森林让人战栗。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不知是由风吹引起,还是因为有不明生物作怪。夜空朦胧,今晚的月光本身就不明亮,还被参天枝叶隔绝在外。路的方向在白天很清晰,一旦浸染上夜雾后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地上长满软绵绵的草,原本让人走路异常舒适且悄无声息;此刻却因此会掩盖潜伏者的脚步声,从而加深了潜在的危险。

  途中遭遇到逃窜于此的几只普通海妖。菲利索地将遇到的魔物铲除干净,拔剑收剑的一瞬之间便收拾完所有。一旁的芙蕾雅帮了点忙,也没有丝毫受伤。

  两人并肩而行,谨慎小心地前进。芙蕾雅故作镇定,右手却暗地紧紧握着剑柄不放。她跟自己说不能后悔,毕竟正是自己提出来要前往此处斩魔的。如果成功了,所有人包括父亲和舅舅必定会改变对她的看法。

  菲虽然并未过于惊恐,但脸色依然板着,内心思索同伴所不知道的各种疑问。不过他比一开始冷静了许多,想到先前的鲁莽而为,一时冲动去和阿方索决斗,内心有点过意不去。

  “话说回头,你还真……不知道应说你是勇敢,还是大胆。”芙蕾雅如此感叹,她自己从没敢忤逆过舅舅一句话,不仅是她,连落叶堡的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都要尊敬阿方索三分。

  “确实是我鲁莽了。但不设法说服他,是出不来的。”

  芙蕾雅知道,促使他突然间变得鲁莽,背后的原因肯定不简单。菲脸上那表情更是如此暗示着。“你说你认识那只魔女,是真的吗?”她小声问他,一边说话一边四顾,生怕会在谈话间有突然的袭击。

  “我不确定……但必须要看看。”菲一直向前凝视,前方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他的双眼。“赤发、绿瞳、魔女,种种特征都吻合。希望目击者并没有胡言。”他默念着,但却一直未见到那只符合这些特征的魔女。

  “你原先在行走大陆的旅途中,一直追杀着它吗?”问到这,芙蕾雅倏地回想起,有许多冒险小说正是以追寻仇人为主线,并以此拉开故事帷幕的。

  “不是追杀,”菲否认这个说法,“是寻找。”但详细情况却没有多说,重回注意力到周遭的动静中。目标的魔息隐藏得很深,想要在偌大的森林中捉住它的尾巴,还真不容易。

  说着,两人来到那棵建造有树屋的大树,便是森林的最中央。

  “不如我们今晚在树屋上过夜?”芙蕾雅提议道。

  菲没有心情理会她是否在开玩笑。至此还没寻到目标,他决定绕过大树继续到附近寻找。

  一连搜寻了几刻钟,途中顺利解决了几只并不难缠的海妖后,两人都开始觉得疲惫,尤其是巡逻过落叶堡一整天的菲。他不敢放松,并期待与魔女相见的那一刻,哪怕这个机会是多么地渺茫,但只要心中如此渴望,便会产生力量让他继续搜寻下去,直至结果。

  芙蕾雅倒是不由自主松懈下来。不管白天黑夜,恐怖与否,这里就像是她的后花园一样。就算没能完全踏破所有角落,但以她对自家“后花园”的熟悉程度,推断已经找了这么久,这里应该藏不住什么东西。所有活着的有威胁的魔物,都被他俩清除干净了。

  夜风寒冷非常,稍有不慎的话会穿透身子,从而着凉。芙蕾雅下意识地裹紧了披风,触碰到钢铁的剑柄,冰冷传彻心扉。她佩服菲能专注到忽视寒冷天气、甚至连身后同伴都不闻不问的程度,但心里觉得就算如此恐怕还是无法找着目标的。很有可能它早已离开。

  但那妖魔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她从没见过,也没读过相关记载,于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事物。说来也是大胆,连她自己都开始这么认为,居然敢鲁莽到扬言去讨伐一样完全陌生的魔女。万一运气不好,遇到的将是过于强大的敌人,比如藏在树屋上那本手绘笔记里记载的那一类狰狞恶魔……

  “给我讲讲魔女的故事?我突然有点感兴趣了。”

  菲依旧没有答话。当再一次被问到时,他也只是支吾拒绝。这是他第一次不愿意给芙蕾雅讲故事,让她有点失落。

  “看来,剩余的海妖都被解决完,你的目标也都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我们也回去吧。”芙蕾雅建议道,想立刻拉他返回落叶堡。但父亲曾交待过,此行一切要听菲的指示行动,于是苦苦等着他点头同意为止。

  菲如没听到一样继续前进。

  “喂,你是不是嫌我烦啊?”忍了很久,这回她终于表现出不满。

  菲被她惊醒了过来,停下脚步,转头道歉,“对不起……”

  最终,一无所获。菲也决定不再执拗地钻牛角尖。他不曾考虑到芙蕾雅也同样跟着他搜寻了很长时间,一直只顾着目标,内心为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愧疚。

  “我倒不是怪你,”芙蕾雅盯着菲说,“只是你今晚看起来特别奇怪。”

  “对不起。现在我们回去吧。想必殿下很担心。”

  “别老说对不起对不起的,”她不满道:“回去就回去呗。”

  2、

  “殿下,恕我直言,你有点太过放纵芙蕾雅了。”

  大厅中,爱兰西斯家主正点着龙烛香,将其放到宽大的长桌上。微弱的光给四周添了一分亮色,尽管这里已经灯火辉煌。四处香气弥漫,适合让人沉浸于思考。通常,城堡要员会坐在此处进行商议。而今晚的商议只有两个人。

  桌上放有两个杯子和一瓶红酒。爱兰西斯殿下坐到主人的位置,阿方索并未就坐,而是在座位旁站着面对殿下,脸色略有不满。他自顾自拿起红酒,往自己的杯子倒了点红色的液体,一口气喝下半杯。

  阿方索继续抱怨:“无法想象,你居然会允许她跟着一个护卫外出,还是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那小子只是耍了点小手段,让我吃了点亏,要是光明正大再比试一回,我未见得会输。”

  殿下没有正面回答,听他提起菲,就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封信,递过给阿方索,示意他打开来看。

  这是一封来自“辉煌银翼”骑士团团长方恩特的回信。在家主的指示下,直接跳读到最后一段,内容是有关于菲及其先前的经历:

  “……倘若殿下所言之年轻人,头发灰白,双目湛蓝,常穿黑皮甲,手臂上有一道魔力纹印——符合上述特征者,确实是曾隶属我团的菲尔萨·丹雷提。在北伐中,他与凯雷瑟等多位将军共同立下显赫战功,表现出色,武艺过人。他小时师从范轮铁诺寒冰魔武宗师圣斐斯先生,血脉源自北方自由武者一族,臂上纹徽亦继承于王国英雄艾汶斯;性格沉稳内敛,前途光明,日后必将成为非凡将士,鄙人将其视为己出。可惜,菲尔萨在完成北伐任务归来后便消失无踪,未能继续报效公国而让人遗憾。如若殿下所言,菲尔萨此时正逗留在落叶堡中养伤,望殿下悉心照顾,视如己出。”

  阿方索放下信,沉默不语,又喝了一小杯红酒。一刻钟前,与他比武的是竟得到方恩特团长如此由衷赞赏的武士。

  “有这么一位出色的武士陪在芙蕾雅左右,必然不会让人过于担心。”殿下如此认为,让阿方索不得不服。“如此一来,我们的客人——菲尔萨的来历算是已经弄清楚了。我们不需要再抱有疑心。”

  “尽管如此,讨伐妖魔的任务由他一人完成即可,没必要将芙蕾雅卷入进去。就这点,我认为殿下你过于纵容她。”

  “她也快十六岁了,按照范轮铁诺的规定,她即将成为一个‘小大人’。今晚你也看到了,芙蕾雅能够独立自主,决定她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她不懂人世的险恶,只是从书本上的故事里窥看外界,认识世界,憧憬着所谓的冒险。她不知道现实中的范轮铁诺大陆是何等混乱和危险。就算是薇薇安,想必也不愿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又搬出他妹妹,自己的妻子来说辞威迫。殿下毫无表情地反驳:“你错了。”

  “何以见得?”阿方索不信。

  “你可有想过,薇薇安为何要为女儿取‘芙蕾雅’这个名字?”

  “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可从未听薇薇安说过。”

  “北欧神话中有一位叫做芙蕾雅的女神,上身着铠甲,下身穿长裙,能和战士一样手执剑盾战斗,也能和女人一样婀娜多姿。薇薇安正是希望女儿像这位女神那般刚毅勇敢,所以才特地为她取了这个名字。难道不是吗?”

  殿下说完后,对哑口无言的阿方索笑了笑,随即望向角落处发亮的龙烛。她生前很喜欢闻到龙烛的香气。自妻子离世,他就把龙烛香和她的气息紧紧联系在一起。

  3、

  菲护送芙蕾雅返回落叶堡后,两人在前庭分别。他问了问守夜的护卫,得知先前外出巡逻的人亦同样没有发现妖魔的线索,看来它已经销声匿迹。或者说,魔女潜入森林的传言其实是子虚乌有,是目击者看错了。总而言之,他一无所获,只得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准备第二天的工作。

  芙蕾雅独自一人通过前庭,见前方大殿门口映出光亮,里边的灯光仍未熄灭,心想父亲又在熬夜读书了。他一直如此,白天忙于落叶岛有关的事务,偶尔空闲也会翻两页,但真正读书做研究的时段,大部分是夜深人静时;地方有时候是自己的卧室,有时候是隔壁的书厅,有时候是开阔的大殿。

  于是芙蕾雅走进去,打算向父亲报告搜寻了一天的状况。长期逗留在外边夜晚的她,一沐浴在灯光中,便有点眩晕,但随后更多的是由龙烛香带来的宁神之感。

  坐在原本用来开会的大长桌前的爱兰西斯殿下,直至清清楚楚地听见女儿那双高跟靴的声音,才抬起头来。殿下见到她平安归堡,露出了浅笑,并用手示意向桌子上的各类夜食水果——有香蕉,火龙果,圣女果,均已切好成块,整齐地叠放在碟子上,堆成一座小山。旁边还有一大碗纯沙拉,两个小木碗,两根木匙。

  望见桌子上的美食,芙蕾雅就觉得,在肚子里沉睡了一个忙碌晚上的饥饿感突然醒来了。她想起菲也同样忙着搜寻,一晚上没有吃过东西。

  她赶紧坐了下来,给自己做了份水果沙拉,满足地咀嚼起自己的作品。殿下已经吃过,也知道女儿回来肯定会吃,所以在此特意准备好。此刻,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顾不得吃相的芙蕾雅在狼吞虎咽。

  “看你这样子。今晚忙着和魔物战斗了一晚上吧。”

  芙蕾雅猛地点点头,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都是一些海妖。我俩在森林里找了一晚,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虽然没能找到传言中的魔女,但也基本上,把潜藏在森林里的魔物都清理光啦。”

  父亲满意地颌首,对女儿初次任务所取得的成绩给予肯定。随后,他想起今晚临行前在城堡门前发生的事,又问:“你看过菲和舅舅的比武,也和他一同作战过,你觉得他的武艺如何?”

  芙蕾雅歪头想了想。他比落叶堡一般人都要厉害,是个不争的事实。她评价道:“虽说他是用‘诡计’赢过阿方索舅舅的,但事实上实力还不错。对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冰魔法和剑技的结合。”

  诺维奇殿下对此有兴趣。虽然他并非武士,对剑技不甚了解,但结识到的武者不在少数,听说过许多独特风格的剑技流派。如此见识丰富的殿下,亦罕有见到所谓的冰魔法和剑技的结合。“哦?能详细说说吗?”

  “菲一拔剑,寒冰的气息便顺势喷薄而出。但不一会儿便收回了,因为只是在拔剑的那一瞬间,就尽数解决围困而来的所有敌人。”

  “听起来蛮厉害的嘛。”殿下赞赏道。“这么说来,你是全程都不需要战斗吗?”

  听见父亲的嘲笑,芙蕾雅否认并抗议:“我有帮忙解决掉漏网之鱼!”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殿下笑着,深深呼出一口气,把桌子上看了一半的书合上,决定明天再继续看书。

  “对了,我刚刚所说的情况,只是在森林里和我一起对付海妖时才有的;和舅舅比武时,菲并没有运用冰魔法。”

  “那是当然。只是一场切磋。”

  “可是我看得出舅舅打得很认真……他当时真的很生气。”

  “那也是当然。舅舅可是把你看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不容许你轻易去犯险。要知道,虽说舅舅对你很严厉,实际上非常疼爱你。”殿下拿过烟斗,将烟叶点燃。“但是你始终要长大,必须得到一点历练才行,不可能永远受大人庇护。”

  “那是当然。”芙蕾雅也学着父亲的口头禅。她感谢父亲,能让她第一次跟真正的武士一样在外执行任务。“父亲,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您可否答应。”

  女儿少有地用这种请求的语气。“说吧。”

  “允许菲教我剑技,可以吗?”

  “为什么?舅舅教得不好吗?”

  芙蕾雅坦白地说:“其实舅舅并不用心教我,因为他觉得这些对我日后没有用处,所以打算让我随随便便地玩两下而已。菲好几次矫正我错误的姿势了。”

  殿下暗地惊讶女儿居然看出来了,原来她也是有点习武天赋的。是啊,毕竟芙蕾雅继承了母亲薇薇安的海洋血脉。不仅如此,容貌和性格还十分相像,自小喜爱刀枪,对洋娃娃没有太多兴趣。两母女一样,恨不得晚上抱着自己的剑来睡觉。芙蕾雅还对舅舅存有敬畏,薇薇安倒是完全不怕她哥哥。

  “还是不行。”殿下不同意。“拿剑的事情,从来就不应该属于女孩子的。”

  得到这个答案后芙蕾雅非常失落,但仍不放弃。父亲先前能答应让她和菲一起外出讨伐妖魔,说明他还是有点心软的,这就等于还存有一线希望。她拿出先前菲说过的例子来反驳:“范轮铁诺大陆里也有很多女子,拿得起剑,也放得下。我很崇拜她们,她们就跟妈妈一样威风。”

  殿下一听便知道是从菲的口中听出来的。“你说的她们,是为了活命而拿起剑战斗的。她们虽然有不凡的过去,但准确来说都是惨重的经历,所以深知剑的份量。你并没有这些,所以,不懂得剑的沉重。她们如果有得选择,也并不愿意拿起剑,甚至想学你一样以后当一位贵族夫人,一直安逸地生活下去。而你却与此相反。”

  见女儿沉默不语,殿下语重心长地继续劝导:“拿起剑,你就要见到敌人的血,或者自己的血。敌人是魔物,更有可能是人。你要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些你都有考虑过吗?”

  “有的。”她回答。

  “真的吗?”

  “求求您啦……”芙蕾雅少见地撒娇道。“我只是想自己保护自己,和保护想保护的人。”

  最后,殿下在软磨硬泡下,终于答应此事。但条件是,她必须用早上四处闲逛的时间来练习,下午照旧继续学炼金术,而且两门功课必须一样好。

  “太好了!但要怎么跟舅舅说呢?”芙蕾雅对发怒的阿方索心有余悸,小声问道,生怕他不答应。

  “从明天起,阿方索除了城堡里的工作事务外,还要开始到海岸线那边负责重建和守卫。他可管不了你这么多了。”

  “哦!”

  殿下突然想起忘记问一件事:“菲有答应过教你吗?”

  芙蕾雅“嘻嘻嘻”地笑了笑,搪塞着,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肯定会答应的啦。”

  殿下拿女儿没办法。“或许你舅舅说得对,我把你宠坏了。”

  “什么宠坏!”芙蕾雅反驳着,“这正说明父亲不愿意宠坏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整天躲在受保护的羽翼中,这也是成功教育方式的一种。舅舅有时候就是太过死心眼。”

  “哈哈哈哈,嘴巴真会说话。”殿下想,芙蕾雅内心肯定是高兴得疯了。“好了,不要再说舅舅的坏话。他一直也是为你好,比其他人都要疼爱你,这点你得清楚。以后不许气舅舅。”

  芙蕾雅点点头。只要允许她正式练习剑技,她什么都答应,遇到什么都只会点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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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月前,他身负重伤,筋疲力尽昏倒在森林中。在危急之时,“炼金之星”爱兰西斯家将他救下。昏迷的他随同船队抵达海的另一边——落叶岛,开始了漫长的疗伤历程。
  
  直至此时,菲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魔力和体能状态,都恢复到六七成以上。凭借每况愈好的身体,他的守卫工作进行得越来越轻松。在巡逻海岸,无意中眺望大海时,他才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属于范伦铁诺大陆的人,已经离开大陆多时。不过,他并不排斥海岛的生活,这里有奇特的人和事使他眷恋。仅在某些辗转反侧的夜里,他依然会想起正在追逐的那个魔女。
  
  等他回到城堡时,菲发现,所有的同僚都板着一副紧绷的神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没来得及抓住一个人来问,侍卫长阿方索便迎面走来,在同一条走廊上和菲相遇。芙蕾雅的舅舅,身负城堡侍卫长一职的阿方索,其脸色不是太好看,但原因应该不会是出自他外甥女。他看了看菲,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菲叫了声侍卫长。他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为了外出搜寻魔女,而贸然顶撞这位在爱兰西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大人。虽然在那随后的比武中获得了胜利,但他事后还是后悔了。他自责,为什么在关键时候,热血冲昏头脑的毛病依旧难改。这下可好,他已经被这位大人牢牢惦记着了。
  
  阿方索瞧了瞧菲,默不作声了几秒,然后命令道:“你也跟我来。”
  
  菲应声后,跟着阿方索身后前进,一边偷偷倒吸了一口凉气。阿方索走出了长廊,带着这几个人到前庭,态势看似并非去执行往常的守卫工作,而另有他事。这事还不仅仅和菲有关,似乎连同其它几个跟随的士兵也有关系。
  
  在前庭,菲碰到了芙蕾雅,后者本想过去打个招呼,但一看到黑脸的阿方索就在不远处,马上收了腿、还有笑容。她舅舅也没多和她说一句话,径直走进了会议厅。
  
  大厅中弥漫着宁神的芳香。长桌旁已经聚集了四五个人,年纪都比菲大了一圈,而且个个都是爱兰西斯家中的人物。在此,芙蕾雅的父亲,一家之主的诺维奇·爱兰西斯也等候多时。一等阿方索来到,大家各就各位。可是,这次会议里,阿方索却带来多一个参加会议的人,所以座位没有准备足够。菲知趣地站在阿方索身后待命。
  
  爱兰西斯殿下看了看菲,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
  
  “人都坐着,你站着,这太突兀了。”阿方索有点不满地对菲低声说。“自己找张椅子,坐在我身边。顺便给自己倒杯水。”
  
  会议开始,大家马上结束闲聊,进入主题。
  
  由殿下身边的秘书长开始阅读报告。近日因海边魔袭消停,捕捞作业再度开工。但随后有渔民就发现,南边两千米的片海上出现一座浮冰岛,其面积,据有经验的人用肉眼估测,可能有三四片耕地加起来差不多。
  
  有胆大的渔民潜入浅海处,看见冰岛下方沉睡着一条巨大的龙型怪物,正蜷缩在巨大的冰块中。嘴里吐出的气泡一直升到水面上。
  
  据观测,怪物体形巨大,全长可能有五十多米。有双足,趾间有蹼。没有爪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宽如翅膀的巨鳍,正折着贴在肚子上。全身遍布鳞片。综上发现,猜测怪物可能属两栖类,即能在海里或陆地上行动自如。只看到了这些特征,渔民不敢再用潜水魔晶灯照射海龙了,生怕亮光会让它苏醒。
  
  殿下命令秘书长,让渔民不要再靠近这座浮岛,同时限制打渔作业只在距离海岸一千米内的海域内进行。时值夏季,落叶岛即将进入休渔期,限制捕捞海域这点对渔业其实影响不大。需要考虑的是休渔期后,也就晚秋初冬时的情况。从落叶岛前往其它大陆的航行线路也需要改道,尤其是前往飘流大陆的——该大陆乃是对落叶岛水产需求巨大的客源地。
  
  有关船只航行线路的改道事宜,殿下交给了座下的一位外交官去处理。
  
  秘书长负责撰写并张贴公告,对渔民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并且教授他们应对措施等等。
  
  工程建筑师率领工匠,在指定日期内完成加强防御工事。
  
  管家接到了任务,在管理粮仓、分配粮食同时,着重考虑已移居内陆的渔民,但还要另外分配工作给他们,最好是由工匠率领他们帮忙进行修筑工作,避免空闲的渔民不劳而获。
  
  侍卫长阿方索则需要针对潜在的海龙袭击危险进行行动部署。他考虑要组建骑士团,但是仅他一人,光是应对守卫工作已经够繁忙的了,无暇顾及骑士团,所以提出这点只是在考虑之中。
  
  同时,炼金院也不能松懈,必须在用到之前加制更多的创伤药水或混合药粉,有备无患。一旦要战斗,就可能有伤亡,一切都需要有预案和准备。殿下允诺,可以用上数月前从大陆那边带回来的白石。
  
  各司其职,一切都安排妥当合理。爱兰西斯殿下的处事仿似一国之君,让菲深感佩服。
  
  由于预料到事态的潜在严重性,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一层阴霾。就在众人紧绷的心情下,上午的会议时间过得飞快,马上要到用餐时间。
  
  菲了解到,下午还有另外一个会议,议题并不比刚才的次要。殿下让所有人先去解决午餐和进行歇息,等两个小时后再回会议厅集合。
  
  菲离开会议厅,发现芙蕾雅正在走廊外等候,手里提了一个篮子。
  
  “你怎么也到这儿开会了。”芙蕾雅问。
  
  “我是被侍卫长临时拉进去的。”菲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午餐。”她回答。“去树屋里解决。我有一项重要事情要向你宣布。”
  
  于是,芙蕾雅拉菲到森林里,爬上了树屋。
  
  菲一边吃着自制的午餐——面包夹肉片和蔬菜等等材料的自制三明治,一边问:“你要宣布什么?要来到这里才肯说,神秘兮兮的。”
  
  芙蕾雅把她父亲允诺她学习剑技的事情告诉了菲。然后,她让菲在这里为她挑选一种兵器,用于训练。
  
  “看看用什么兵器好?武士刀?”芙蕾雅把兵器抽出来见光。这把武士刀,刀身弧线优美,纹络精致。
  
  然而,菲自认为不会用武士刀。这是东洋武器,会用和不会用很大差别。
  
  “大砍刀?”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刀举到半空,还差点划花了墙壁。
  
  “你连拿都拿不起,更别谈练习了。”菲从中挑了一柄木制的长剑,说:“前期最好用木剑,先把姿势和动作练好再说。”
  
  “用真正的长剑不会快些吗?”
  
  “不可以。听我话。”菲坚决道。他再挑了一柄精致的长剑,打量了一会剑身,说:“以后等你熟练,再用这柄不迟。”
  
  “真会挑,”芙蕾雅说道。“这柄剑其实来历非凡。只不过呢,我用过一阵子,好重的。”
  
  “首先,你要锻炼握力和臂力,上次你握住我的手时,就感觉到你力度不够。”
  
  “什么时候握过你的手了……你占过我便宜?”芙蕾雅嫌弃地看着菲。
  
  菲翻了个白眼。
  
  “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呢?下午可以吗?”芙蕾雅兴致勃勃地问。
  
  “下午不行……还有会议要开。再缺席的话,我大概要清洗整个落叶岛的马厩……”
  
  她噗地笑了一声。“上午的会议都说了些啥?”
  
  菲把渔民发现浮冰小岛、及其岛下沉睡的海龙的事情告诉了芙蕾雅。
  
  “有点恐怖啊……”她喃喃自语。“我们这儿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儿。难怪呢,舅舅最近整天都绷着黑脸,我自问可没有惹着他。”
  
  “所以,我待会要和他商量,得调整轮值时间,抽出空闲来教你。你有和你舅舅说过吗?”
  
  “没有……怕他不答应。你去和舅舅说,成功率可能会高些。”
  
  “好吧。”菲估量着,既然爱兰西斯殿下已经答应,想必阿方索也不会反对的,毕竟当家的家主还是殿下,阿方索再德高望重,也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和家主站对立面。再说,阿方索虽然脾气差些,但对自身的守卫工作可是鞠躬尽瘁,为守护爱兰西斯家而尽心尽力。从菲的角度看来,他绝无半点异心,这点也是菲敬佩他的地方。
  
  只不过,菲可能还是免不了一顿痛骂就是了。
  
  “舅舅不会为难你的。”芙蕾雅说,“毕竟你是整座落叶岛里,首个在斗技上赢过他的人。他虽然严厉,但崇尚强者。母亲也在决斗中战胜过舅舅,所以舅舅也放任她随处游历。”
  
  不消一刻,她把一块自制的三明治吃完了,擦了擦嘴,继续说。“再说,下午的会议,可能是要讨论‘那件事’的举行了,大家都会很高兴,你在那时候再和舅舅商量教我剑技的事情,指不定他一高兴,也就懒得为难你太多了。”
  
  “那件事是指什么?”菲问。
  
  “冬天的树神庆典。”芙蕾雅快活地回答。“和大陆的丰收年节差不多。是落叶岛的传统节日,以丰收来祭奠诸神的喜庆节日。丰收节要早早开始筹备,不过,今年刚刚遭遇了魔袭,还有沉睡的海龙这样的潜在危险,今年的树神庆典不知要怎么办。”
  
  两人还闲聊了一会,菲发现时间差不多到点,便离开树屋,赶回会议厅。
  
  会议如常进行。议题确实如芙蕾雅所说,是有关树神节的举办。具体日期,是落叶岛入冬后的十五日间进行,无论是时间点还是节日类型,都很接近范伦铁诺大陆的年节。落叶岛的日历算法和大陆一样。
  
  如庆典之名所示,落叶岛所信奉的主神是树神,也是他们的智慧之神,名唤阿尔艾欧。先人在树上刻下了作为文明开端的第一个字母“a”,后人则以“a”为树神命名。节日当天,岛民将把所有农作物的种子陈示在树神面前,以向树神报告今年的收获。
  
  另外,庆典还会涉及到另外一尊恶神,是一尊鱼神,象征力量的邪神,名叫盖勃忒。邪神在深海的海床下镌刻了人类第一次用牙齿发音的字母“g”,因此而被命名为“盖勃忒”。也有人说,此次在海中发现的海龙,就是邪神盖勃忒的化身。
  
  在庆典里,为了驱逐恶神,岛民会在海岸烧起巨大的篝火,照亮夜空,照亮海洋。岛上的所有人聚在一起吃烧烤的各类鱼肉,将鱼骨抛向大海,以向海洋的恶神宣示,他们已经征服了海洋。
  
  不知是否因有树神庇佑,落叶岛的冬天从不下雪,天气倒是寒冷如常,据说空气会变得很湿润。就在这样一个无雪寒冬里庆祝,几乎年年,大家都会其乐融融。
  
  同样为了庆祝树神节,来自另外一座岛的道恩家也会来访落叶岛,一同渡过冬天。道恩家的少主亚瑟,每年都会拜访爱兰西斯家。两家一向关系亲密,因为都共同信奉一位主神。
  
  休渔期将至,他们也讨论了一些应对情况。
  
  今日的会议,用一句话来总结,则是——节日依旧要庆祝,危机依旧要防备。
  
  在下午的会议里,大家因上午的议题而积聚的阴霾,完全一扫而空。因此,时间过得飞快。等到会议落幕,太阳已经照出晚霞了。
  
  菲和阿方索商量了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对话,两人便从不同的方向走出会议厅。芙蕾雅如上午那样在厅外等候,一见到菲的身影,马上走过去。
  
  “怎样了?舅舅答应了吗?”芙蕾雅低声而又紧张地问。
  
  菲点点头。“他没多说其它的,只是说,让我自己调整好守卫工作的时间。”
  
  “啊!”芙蕾雅不可置信,确认了好几次。“舅舅真的没有怎么怎么你吗?还有,有没有骂我啊?”
  
  “没有。”
  
  “太好了!”芙蕾雅放下心里的石头,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
  
  “从明天早上开始训练。早上是正式的训练课,下午你照常学习殿下交待下的课程,自己抽空练习。今晚我得好好制定训练的计划。”
  
  “好!”她一口答应了。“训练课在哪里上?”她考虑着,要选个无人打扰,可以让自己安心练习的地方。
  
  “你决定。”
  
  “就在岛西面的湖泊边好了。就是白石高塔那里附近。”
  
  菲答应了。
  
  “这样一来,在妈妈住过的高塔附近练习,就有种受妈妈庇护的感觉,指不定,我还会因此进步迅速,练习事倍功半。”
  
  菲想说,你先把基础功底练好再说吧,但最后还是决定,不浇灭她的兴致。
  
  如是一来,芙蕾雅的训练课就正式开始了。训练的第一个早上,她来得比菲还要早。白石高塔里,芙蕾雅对着母亲薇薇安的肖像默默祈祷,希望一切顺利,自己快点进步,达到和菲一样的水平,再闯荡世界。
  
  菲在清晨,向其他同僚交待下守卫工作后,便马上赶来约好的岛西湖泊边。他抵达此处的时候,碰见芙蕾雅正从白石高塔走过浮水木桥,回到湖岸。
  
  菲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沙漏。
  
  “真巧,这个东西还真用得上。”菲接过了沙漏,把带来的其中一柄木剑抛给了芙蕾雅,后者应声接住。
  
  “要开始决斗了吗。”芙蕾雅对着菲举起了剑,一副进入了状态的样子,兴致勃勃。
  
  “不,还没到这个时候。”菲无动于衷,并且命令她:“你别动,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接着,菲走过来,矫正她持剑的手法,还有步伐。“得用力握!否则,敌人一下就把你的武器挑飞。”他还用腿踢了踢她的小腿肚子,让她扎出正规的马步。
  
  芙蕾雅就这样跨着马步,维持着双手持剑的标准决斗姿势。
  
  菲将沙漏倒转,开始计时,并且说:“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要动,直到沙子漏完为止。”
  
  “啊?”芙蕾雅有些惊讶:“这可要一小时啊!”
  
  “这么短时间?”菲更惊讶:“那就保持到沙子漏完两回为止,中间转沙漏的时候,再给你一点的休息时间。”
  
  “你开玩笑吧?”芙蕾雅抗议。
  
  “别闹。”菲用木剑敲了一下芙蕾雅的头。“再吵,再加时间。”
  
  她感觉异常难受。时间一久,她开始觉得有些发麻。
  
  本以为会是和伙伴玩闹一样的游戏,可是没想到,这可是比阿方索舅舅还要来得“凶猛”、严厉、残酷的修行!
  
  为防芙蕾雅觉得她自己在苦训,而菲他则在一旁偷闲,从而感到心里不平衡,菲决定,自己也站出标准姿势,开始巩固自己的基础。一方面,也可以借此检查自己的伤愈情况,还有体力状态的恢复程度。
  
  “这还差不多。”芙蕾雅嘟囔道。
  
  “两小时不够是吗?那再加一小时好了。我无所谓。”菲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剑,与她一样维持着标准姿势。
  
  “别、别……”她哀求。
  
  等到中午,芙蕾雅的手已经起茧了,她从未试过握住粗糙的剑柄一个早上这么长的时间。整个身体都要散架,连站起来都好像快要了她的命似的。一想到下午还要学习礼仪课程,芙蕾雅第一次有了想死的心。
  
  “舅舅是不是交待过你,让你在训练中狠狠地折磨我?肯定是!”
  
  今天的午餐依旧是自制的三明治。因为辛苦了一早上,芙蕾雅一下子吃了三块。她一边解决午餐,一边如此抱怨着。“然后让我尽早放弃练习,达到舅舅和父亲的阴谋。嘿嘿,我可不会让你们得逞!想让我放弃?不可能!尽管给我再来多十倍的磨难吧!”
  
  “才第一个早上呢。慢慢来。”菲的回答简短、有力而“阴险”。
  
  在第二、三天的训练里,芙蕾雅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但还是觉得辛苦异常,腰酸一天比一天严重。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受伤。
  
  “你想多了,这样也算伤的话,我们都没法活啦。”菲淡定地回答。
  
  直至第四到第八日,芙蕾雅一直进行这样的静止练习,已逐渐习惯。第九日,菲终于让她学习挥剑。
  
  “终于能换一种练习方式了。”芙蕾雅说。“先前都太枯燥了。”
  
  “你照着我的动作挥剑,然后今天早上,你重复两千次,这样就算完成今天的练习。”
  
  “啊?两千次?这不得断手吗!”
  
  “两千次都挥不动的手臂,还是断了比较好。”菲回答。“你没有基础,必须从最初的步骤开始。”
  
  芙蕾雅觉得,自己虽然脱离了第一层的“姿势地狱”,没想到竟马上进入第二层的“挥剑地狱”。
  
  “不是随便两千次就行,得让我来数,只有动作和力度符合我的标准,才算一次。”菲说完,把挥剑动作做了一次给芙蕾雅看。
  
  “也不难,你瞧着!”芙蕾雅鼓起勇气拿起剑,“嚯”地一声对空劈砍。
  
  “力度太小了,速度慢,也不够准确。用腰发力!肩膀歪了,你在偷懒是吧?”菲提剑就是对她的左肩一个劈击。
  
  “好痛!”芙蕾雅有些气愤,拿起木剑,对菲一阵劈砍,但都一一被对方的剑格挡。
  
  “你能用剑碰到我身体一下,就减一千次。”菲一边说着,一边退后了半步,作出迎战的姿势。
  
  “好!”
  
  芙蕾雅马上逼近,一个刺击前冲。没想到,菲的身躯灵巧一闪,刺击便刺中了空气。菲顺势一剑劈向她持剑的手。
  
  “啪”地一响声,芙蕾雅的手背立刻肿了,痛得松开剑。“好痛!你竟敢……”
  
  随后,她瘫坐着,低下了头,刘海挡住了面容,让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这么快就垂头丧气了?该不会是……哭了?
  
  菲有些后悔,如此严厉去对待一个新人。他太焦急了。
  
  “很痛吗?抱歉……”菲伸出手,心感愧疚,想要拉起芙蕾雅,鼓励她继续。
  
  不过,这回是菲大意了。
  
  芙蕾雅猛地抬头,一把扑倒了菲,整个人还压在菲的身上。
  
  这女孩,尽管只在一瞬间,其力气还真不小,冲上来的气势,和蛮牛一样,真看不出。
  
  “我赢了!”芙蕾雅骑在了菲的腹上,面露狡猾之色。“诡计永远是胜利的关键!”
  
  菲简直没法反驳,缴械投降。“服了你了。”
  
  有那么一个刹那,芙蕾雅仔细地看了看菲,随后又别过脸去,然后起身。菲有些狼狈地站起来,信守诺言——今天减少一千次的挥剑训练。但是,从明天起,他可不会手软了。
  
  菲非常认真地在教,有时甚至比她还辛苦。在她练习的时候,他也不会偷闲。
  
  就这样,时间过了一个月有多。一天早上,芙蕾雅继续练习挥剑,她的状态似乎也渐入佳境。
  
  这天,菲在目不转睛地看了她挥剑几百次后,突然喊停。“不用再挥剑了,今天开始实践。你的对手是我。”
  
  芙蕾雅喜悦满面。心想终于摆脱了挥剑地狱。
  
  “进攻,尽你所能地向我进攻。”菲挑衅着。“记住,用腰发力。”
  
  严格说来,这丫头是有天赋的。其母是闻名范伦铁诺大陆的“奔流之枪”薇薇安,多多少少把武者的血脉传给了女儿。以范轮铁诺大陆的标准来看,她完全有成为上流武者的潜力。不过,从这个年纪才开始学习,有点过迟……
  
  对战了几天后,菲又喊停了。
  
  “怎么了?”芙蕾雅问。
  
  菲终于鼓起勇气,有话跟她说。他那犹豫不决、不知该说不说的态度,害她想入非非。
  
  “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好。”他捉起她的手。
  
  然后,夺过了她的木剑。
  
  “你……还是不要用剑了。”菲低声说。
  
  “啊?”芙蕾雅不知所以。
  
  菲想了想,解释:“你总是只顾着进攻,而忘记了暴露的弱点。防守是很重要的,关乎你是否能从战斗中活下来。多少剑技华丽的武士,最终死于忘记保护自己的软肋。”
  
  “这……我以为自己的状态已经渐入佳境了呢。”芙蕾雅有些泄气。
  
  “剑是攻守一体,态势转换灵活,而且往往进攻中包含了防守,防守中埋藏着反击的威胁。”
  
  芙蕾雅心情差得不想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教导。
  
  “还有,你的步伐太不灵活了,跟不上剑的节奏。而且,都一个多月,还没有太大的改进……这样下去,基本功不好的话,就算让你学会了释放魔力,也很难把学到的技巧用于实践。”
  
  菲说了一堆,每句话都严重打击了芙蕾雅。
  
  “你的意思是……练习了这么久,都白费了吗……”芙蕾雅脑海里嗡嗡作响,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那倒不是。”
  
  “那明天不练了?”
  
  “不要泄气!”菲说。“建议你使用枪。我观察了很久,短枪适合你。”
  
  芙蕾雅不太高兴,嫌枪太长,不好操纵。
  
  “长枪确实还不太适合你,所以我说的是短枪。”菲清楚,她的潜力不在用剑上,只能极力劝说她先用短枪。“短枪的进攻和防守的模式都比剑更容易领悟。如果把枪刃附魔,还可以同时使用魔法。这种全能型的武器,没有明显的弱项,而且攻守平衡,很适合你。”
  
  最后,芙蕾雅还是勉强答应了。
  
  从这天开始,菲教授她使用短枪。对她来说,练习短枪,似乎比练习长剑要轻松得多。从接触到上手不过三天时间而已,比起练习长剑那段时间,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菲根据这种情况,把每项课程的练习时间缩短,把每次练习的内容增多。芙蕾雅需要边练习挥动短枪,边注意自己的步伐。除了掌握技巧,还要磨练意识。
  
  这几天,芙蕾雅才发现了一个现象:舅舅阿方索经常到白石高塔这边,时而是巡逻,时而是特地而来。有时候在清晨,芙蕾雅来到此处正准备当天练习,阿方索就已经从高塔里出来了。舅舅被众人默认是爱兰西斯家的副主人,出入白石高塔并无任何限制。好奇的她走进去看看舅舅到底做过什么,只是发现,母亲遗留下的那副铠甲被擦拭过许多遍,如今一尘不染,精致的水光波纹清晰如旧,没有半点褪色。还有,书桌上的日记本和书籍,也被整理过。
  
  原来,舅舅最近经常亲自打理高塔住所里的一切。
  
  在早上巡逻时,阿方索会在湖岸边碰到正在互相切磋的芙蕾雅和菲,偶尔还会驻足静视两人,没有插手入练习,也没有对一切多加指点,只是在远处看着,在某一刻默默离去。
  
  他大概也知道,芙蕾雅开始用短枪练习了,并且掌握情况良好,真正地渐入佳境。
  
  早上要学习枪术,下午则完成殿下交待的礼仪和炼金功课。渡过如此忙碌的白天,直到傍晚,她都疲惫不堪,但是倍感充实。
  
  在晚餐的时候,她一般会向父亲报告每天的练习情况,也把自己改练短枪的事情告知了他。殿下没有任何异议,他相信菲的决定。
  
  深夜,阿方索舅舅前来特地为芙蕾雅换龙烛香。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灯罩,取下已经烧到底的龙烛。她有些害怕舅舅会说些打击信心的话,或者批评,所以不太敢说话,只是坐在床上不声不吭。
  
  “我记得你得写学习报告。有想好要写什么内容吗?什么时候回学院?”
  
  芙蕾雅先回答后面一个问题。“今年比较特殊,在学院学习一年,休假两个季度。”
  
  “学习报告呢?”舅舅换上了新的龙烛。
  
  “嗯……礼仪、舞步,炼金课程等等……”芙蕾雅边想边数。
  
  “不把学习枪术写上去吗?”舅舅问。
  
  “好……”芙蕾雅觉得不可思议,“正打算记上去。”
  
  “既然选择了学习枪术,就一定要认真练习,绝不能半途而废。”舅舅训导着。“训练再艰苦,也不能偷懒!”
  
  “啊、啊、是!”芙蕾雅也认真回答。
  
  “想想你母亲,可是在范伦铁诺大陆多么叱咤风云的奔流之枪。”舅舅赞叹道。
  
  芙蕾雅第一次兴致勃勃地向自己的舅舅报告自己的练习情况,说自己自从改练了短枪,进步“飞快”,不仅已经掌握了基本功和简单的技巧。
  
  “嗯。”阿方索回答。
  
  芙蕾雅惊呆了。在灯光下,舅舅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后又消失不见。真是百年难得一遇!芙蕾雅在心里叫道。
  
  “没想到,那小子确实有点功夫。”舅舅又板起原来不苟言笑的面容。“等我有空,得测试测试你的功底。”
  
  “随时奉陪!”芙蕾雅自信地回答。
  
  最后,阿方索再次敦促她,上午和下午两种功课的成绩一定要一样,不可以随意落下一边。
  
  就这样,她练到初秋。在适应了新武器的节奏后,她已经可以和菲开始实战。事实证明,换武器这个决断是对的。不到几天,她逐渐练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特色。
  
  现在,芙蕾雅已经能和菲打上几个回合了。实力强于普通落叶岛士兵。攻守都像模像样,有时候还会出一些奇招让菲吃惊。
  
  等再多修炼一段时间,把基本功扎好后,菲考虑让她领悟魔力——也就是大陆上所说的“启魔”。一位武士除了磨练剑技,还需要学会释放魔力,将魔法的力量附着在剑上。
  
  这可能需要爱兰西斯殿下和阿方索进行“启魔”的仪式。倘若有了魔力加持,芙蕾雅就能将技能真正运用于实战。
  
  至于她的魔力天赋有多少,魔力类型是哪种,是否有操控元素的能力,菲都很难判断。不过,如果真到了魔导师的级别,想必殿下早就知道,并且早早让她学习魔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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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的是,在浮冰小岛下沉睡的海龙,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直到这个初秋亦是如此。但是这个潜在危险,却从没有消失。休渔期结束后,捕鱼作业被限制在海岸边,水产产量也因此有所下降。
  
  也因为暂时不需要过多地去担心守卫工作,在每天早上,菲可以不分神地去教芙蕾雅,使她在短时间内完成学习大部分的基础技巧。
  
  在歇息的时候,两人找了一棵大树,在树荫下背靠背地坐下来。
  
  在秋天,进行过剧烈运动、出了一身汗后,觉得浑身舒爽。能量在燃烧,胸口在发热。树荫下歇息,边回顾刚才的动作,边期待接下来的新练习,芙蕾雅感觉非常美妙。
  
  “今天下午,我不用学习礼仪,有点儿空。你有空吗?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芙蕾雅说。
  
  通过背靠背,菲感受到了她说话时的一呼一吸。“下午我也不需要轮班守卫,刚好有空。”
  
  “那好。”芙蕾雅站起身,“下午在这里见!”,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午后,落叶岛罕见地起风了。人们直至这是才惊觉,如今实际上已是深秋。天上的厚云一堆叠着一堆,随时要崩塌下来、落到地面那般。
  
  下午,菲如约到树下集合。没等多久,他的同伴便快步赶来了。
  
  与早上相比,出乎菲预料的是,芙蕾雅还特地换了身衣服。精致合身的深褐色羊毛背心勾勒着正在发育的胸脯,加一套长到膝盖的淡黄色连衣裙。她一改平日那种充满活力的“芙蕾雅”式服饰,此时穿得完全是同龄女孩应有的风格。发型没有变,轻轻卷卷的茶色短发,但是戴上了红色小发夹。两抹淡紫色的唇轻抿着,勾出了有些害羞的浅笑。
  
  “很少见啊。”菲说。
  
  芙蕾雅两边的脸颊浮出了一点红晕。她别过脸,小声地说:“我在学院宿舍里,经常这么穿的……”
  
  “挺好看。”菲很直爽。
  
  她不好意思地接受赞赏,马上扯开话题:“下午不准提训练的事情!”
  
  “好好。”
  
  “那个地方你去过吗?”芙蕾雅试着问。“穿过丛林的另外一边。”
  
  “没有。”菲虽说作为守卫,曾经值班巡逻,对落叶岛也环视过整整一圈,但对于某些角落,未免还是有疏忽。“我记得,那晚在搜索魔女的时候,也没去到丛林的另一边。”
  
  “在那里,长有一种紫色的花,不知道你看过没,早上盛开,晚上就枯萎的,很罕见。”
  
  “真有这种花?”
  
  “嗯。可是,我摘不到。”
  
  芙蕾雅马上拉他去看看那种花。首先,从此处出发,前往丛林,穿过树屋,往菲从没去过的路径继续前进。视野里一直都是葱绿的,四处也只有清脆的鸟叫。走了大概有一刻钟,前方的景色逐渐变迁。丛林的背面是一处山脚。走出丛林的时候,只见有粼粼的波光在眼前跃动着。此时,两人抵达了一片湖泊的边缘。
  
  湖泊的半径大约有十米多,极为清澈。神奇的是,湖泊的正中央有一座面积只能站立一人的腹地,湖水比岛平面还要高半个小指头。在水面上,生长着稀稀几朵闪闪发光的花。
  
  “就是那里!”芙蕾雅高兴地指指湖中岛上婀娜的花朵。深绿的花托上,花瓣是半透明的紫,花蕊迎风闪动。花儿娇嫩,比雪花还脆弱,比薄冰还易碎。
  
  连一向对赏花没有研究的菲,这次也看得惊呆了。
  
  “很罕见的花,至少在我们学院的花园里也看不到。”
  
  “当然了。”菲回答。“紫精灵花只在一个地方生长,并且黎明后绽开,午夜前凋零。枯萎的时候,整朵花儿都会逐渐融化成水,最后蒸发。然后第二天,又会在原来的地方绽开新的一朵。”
  
  “啊?”芙蕾雅听后愣了愣,“原来叫做紫精灵花,还如此神奇?”
  
  菲点点头。“它们喜欢生长在这种人类和野兽都难以涉及的地方,但尽管如此,它们的生命依然短暂。”
  
  “对对对,只会开一天,第二天就枯萎了。之前我还奇怪,为什么每天看到的花朵都不一样。”随后,芙蕾雅问:“如果是小鸟,应该能飞到湖中岛那里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根据传说,鸟类是看不见精灵花的。”
  
  “为什么啊?”她不解,又看了看湖中岛上那几朵美丽的花,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我倒是看得很清楚啊。”
  
  “你又不是鸟。”菲说。“原因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紫精灵花顾名思义,拥有精灵般的魔法吧。”
  
  “嘻。”芙蕾雅偷笑了笑。“好像亲手摸一摸这样漂亮的花啊。以前,我划船到那个湖中岛的时候,划出来的波浪竟然冲碎了花朵,害我好伤心的。紫精灵花还真脆弱。”她遗憾地自言自语。
  
  听完她说的话后,菲想,到底如何才能抵达湖中岛,完好无损地摘下花来。芙蕾雅满眼羡慕地一直观望着紫精灵花在风中跃动的样子。
  
  随后,菲猛然抬头的动作惊到了芙蕾雅。他说:“可以这样试一试。”
  
  说完,菲退后了几步,深吸一口气。芙蕾雅以为他要大喊,有些疑惑,但是她马上就明白同伴要做什么了。菲的左手向前用力一挥,魔力化作极冰的寒气喷薄而出,冲向湖面。在寒气的呼啸下,凝结的冰面顺着前方不断延伸,直至漫过湖中岛。同时,紫精灵花也因寒气而结冰,停止了跃动。
  
  芙蕾雅惊呼一声,她从未想到过,竟然能用如此方法!她内心充满惊奇,望着同伴踏上结冰的湖面、轻声慢步地走向湖中岛,然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摘下花朵。不过,菲在摘下第一朵精灵花后,又改变了注意。在摘第二朵前,他取出匕首,花了些时间去挖开冰面和泥土,连同花的根一起拿出,完好无损地弄下一朵紫精灵花。把根保留,这样做的话,会让紫精灵花枯萎得更慢一些。
  
  菲走回岸边,将花如赠送礼物般送给芙蕾雅。她捧着三朵紫精灵花,神情喜极。花瓣因结冰而又冰又硬,但依然保留着最完全的形状。脆弱的生命,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掌中。
  
  “好棒!这样的话,就能放到书厅的花瓶里了!”芙蕾雅欢快地说。“不过,没过第二天,可能就要枯萎了……”
  
  另外,芙蕾雅发现了菲的一个令人不解的地方——为何他在准备使用魔武技之前,需要花费如此长的时间?还有,在释放出一道威力不强的魔武技后,他好像稍微有些呼吸不稳的样子。想到这里,她突感不安。
  
  “你喜欢的话,我每天给你采一点吧。”
  
  “好!”芙蕾雅笑嘻嘻地答应了,快乐让她忘掉了刚才的不解和不安。
  
  此后,菲信守承诺,每天摘一两朵紫精灵花,放在读书厅的花瓶中。有时在午后,如今日般和她一同去丛林的另一边,依照最初的方法采下交给她,每次她都开心得要跳起来似的;有时在早上,菲巡逻结束刚好到丛林前,就独自一人到湖泊那边,摘下来后,趁她不在书厅,自己亲手放如花瓶里;尽管有时守卫工作繁忙,他亦不会忘掉此事。
  
  每天下午在书厅,芙蕾雅会陪伴着紫精灵花完成炼金或礼仪的课程。在那之后,她会将花瓶拿到卧室。晚上,她就呆呆地望着这些花,直至眼困,和它们说晚安。第二天,花儿消失不见。她将空荡荡的花瓶归还于书厅,让花瓶去等待新的紫精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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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事实上,菲越来越繁忙和紧张了。这和落叶岛海岸越来越不安稳的状况有关。在早上还没教授芙蕾雅用剑的时候,他的环岛巡逻工作的次数是一天四次,上下午各一次。在接受教授任务后,他一个下午就要巡逻三次,晚上两次,深夜轮班两次。
  
  每天,在士兵的保护下,工匠修建起各种防御工事。海岸边,一道又一道的高墙和临时的壁垒拔地而起。材料以木和石头或者混凝土为主,因为通通附魔上炼金符文,或者在混凝土里添加了某些物质,高墙和壁垒变成如钢铁般坚硬。每隔一个区域,都安装有警报装置。一旦有海怪上岸,甚至突破高墙,在进军内陆以前,警报就会响起,并且向天空发射信号弹,通知内陆所有人进入作战状态。
  
  海岸被分为四个守卫区域,每个区域集结有足够的人手巡逻和守卫。原本,光靠落叶堡内的士兵肯定远远不够,所以殿下让原来的渔民加入了守卫。在简单的培训后,他们拿起了武器,承担起保护海岸的工作。
  
  每个区域要通往内陆,只有一个入口,都被严密看守。在疏散了人群,渺无人烟的海岸上,还埋伏有许多陷阱。
  
  在深秋开始时,不时会有成群的海怪涌现。当时,在落叶岛新筑的高墙上,学会了射箭的士兵,用箭雨狠狠地招待它们。海怪并没有太高的智商,不懂得何为攻城,只懂得向前杀戮。所以通常而言,人类占上风,大获全胜。
  
  时而会有首领级别的大海怪现身,能对高墙造成实质上的威胁。这时候,一个队长带领几个士兵,组成讨伐队,亲自讨伐大海怪,将其击杀,然后在它们的尸体上找到有用的物质,比如作为炼金材料的魔化的鱼鳍,眼球,锋利的指甲,坚硬的角质层或者鱼鳞,柔软光滑的表皮等等,多数用以炼金研究。
  
  通常,菲会在岛西岸巡逻。他会带着四五个士兵,和一个炼金师,组成一个队伍。先前,芙蕾雅也想加入,但被他拒绝了,要她真正具备实践能力时,方可加入队伍。
  
  至于说到芙蕾雅的枪术练习,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着。她希望,在学成的某一天,能够靠自己击退海魔,和菲并肩作战。
  
  尽管暂时还是无法上前线进行任务,她还是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忙,比如——利用炼金术,协助炼金师制作更多的药水。伤药对于士兵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医护工作的人手也相当紧缺,芙蕾雅通常会加入其中一员,这时,她就不会在意工作是否分男女之别了。
  
  在空闲的时候,芙蕾雅还会帮内陆的人筹备冬天的树神节——这是落叶岛所有人共同的任务。其实她还是希望和同伴菲一起执行前线任务的,她也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至于有关树神节的筹备工作,首先要储存足够的粮食。因为海岸封锁,海鲜已经停产。先前捕捞到的水产,现在都放在内陆的池塘中暂养,或者腌成鱼干存放好。总而言之,今年很少能吃上新鲜的鱼了。冬天要喝的酒也正在酝酿,落叶岛能酿出来的酒并不多,其中最有名的是各种鱼骨和香杂料混在一起酿成的私派斯酒,发酵一个月便可饮用,味道甘醇,可媲美大陆的鲜酒——落叶岛的男人是这么说的,可是菲完全喝不惯,他想,天哪,怎么会有这种难喝的玩意儿!
  
  在所有食物当中,面包和盐是最不缺的,这是幸事。用小麦制作的食物,他们样样不缺,其实也不太需求,因为今年小麦丰收了。
  
  妮丝也加入了护士行列。由于人手不足,落叶堡的侍从,尤其是女侍从大多都加入到护士的工作当中。
  
  芙蕾雅路过帐篷,发现菲和阿方索舅舅,加上一些小队长在里面召开会议。趁着空闲,她停下脚步,偷听了一些内容:
  
  “……你们有没有发现,海魔的行动越来越有规律,比以前更井井有条了。”一个小队长说。
  
  “似乎是,有人在指挥它们行动一样。我们不得不这样考虑了。”菲回答。
  
  “不会吧?谁会指挥啊,不就是一群海怪吗?”
  
  “不要小看任何魔敌。”菲警告着。“战争中无论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随意藐视。”
  
  阿方索没有说话,也默认了这一点。大家也都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反驳。在落叶岛士兵面前的,是来自范轮铁诺大陆有名的自由骑士团“辉煌银翼”的菲尔萨,言语的份量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重。
  
  在各个小队长中,齐克是最信服菲的。作为小队队长,他一直以菲为榜样而工作。他开始报告今天的情况。
  
  “接下来,是今早发生的……成群的海魔再次涌现,但是它们并没有进行袭击,而是……扔出一些石头和贝壳之类的东西,投掷、敲打我们的壁垒。我们很轻易就击退了它们。
  
  继续,下午它们又涌现。这次,它们手持钢叉长矛等等的武器,来攻击我们的壁垒。我们同样很轻易地击退它们。
  
  不知道海魔这种行动,有什么企图?”
  
  菲在沉思,希望能找到解释这种不规律行动的理由。大家静默了好一会。
  
  “可能是试探……”
  
  这个猜测,不是小队长们说的,而是在帐篷出口,自言自语不小心说出来的芙蕾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这个女孩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阿方索不满地问。“我们在开会,你先回去,不要打断我们。”
  
  芙蕾雅撇着嘴,很不高兴地转身就走。
  
  “等等,喂。”菲叫住了芙蕾雅。“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海魔是在试探什么?”
  
  芙蕾雅愣住了,没想到菲会阻止自己离开。菲向齐克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走过去,让芙蕾雅加入讨论。
  
  阿方索对菲的行为有些不可置信。“这不是在玩过家家。”
  
  “当然不。”菲否认。“芙蕾雅刚才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随后,他望向了芙蕾雅,给予她发言的信心,鼓励她说出自己的看法。
  
  尽管得到鼓励,她还是有些脸红和紧张。“就是……我觉得……根据你们刚才说的情况,第一次用石头和贝壳之类的硬物,第二次则是……钢叉和长矛之类的利器。海怪的目标好像并非我们,而是……我们的壁垒?它们可能是在试探我们的壁垒有多坚硬。当然,海怪今天的目标是试探壁垒的坚实程度,最终的目标还是我们。”
  
  在座的都哑口无言。确实,这样就说得通了。可是,他们依然固执地认为,这样的猜测由一个年轻的女流之辈说出来,可信度似乎就减少了很多。
  
  菲倒是赞同芙蕾雅的想法。“以这个猜想为前提的话,你们推测,海魔接下来会做什么?魔敌一定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菲无奈地说:“我的猜想和她的一样,我相信她的看法。所以,大家还是顺着这个思路去推测吧。”
  
  终于,有人回答了:“海魔,或许会继续试探?”
  
  “不,海怪应该会正式进攻了。”阿方索回答。
  
  菲点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凌晨,海魔发动了新的一波侵略。这次,其规模和猛烈程度,比起以往大大不同。士兵迅速集合于高墙上,点火,举起弓箭直面下方的魔敌。月色当空,夜色朦胧,一条条的火光掠过夜幕。
  
  这回,海魔对此箭雨进行了激进的回应!
  
  “噔、噔、噔、噔”
  
  高墙上的士兵借助火把,看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正在飞过来攻击壁垒,并且这些东西稳稳地刺入壁垒上。
  
  士兵都大惑不解,对海魔突然的攻击失去了应对。小队长命令士兵马上继续射箭。
  
  一声惨叫在高强的列阵中传来。来自海面,从深海里射出的一波波神秘利器,偏低的那些没有越过壁垒,反而是刺入了壁垒中;偏高的往壁垒上的士兵坠落。
  
  一声接连一声的惨叫,害得士兵方寸大乱。倒地的士兵在地面搜索,看清楚了海魔射过来的利器到底是什么——是剑鱼!
  
  从幽暗的海中,发射出一排排的箭鱼!经过魔化的上颌,强化得比往常还要锋利和细长,有的目标瞄准了海岸上的壁垒。箭鱼的尖刺纷纷刺入壁垒,稳稳地扎在上面;有的瞄准了射箭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尖刺杀向人类。
  
  这波侵略,却还不是海魔唯一的进攻方式。随后,各种海生魔怪,把扎在壁垒上的箭鱼作为跳板,一级一级地往上进发。
  
  士兵在队长的命令,继续抗争着,不断往下方射箭。
  
  出奇的是,士兵的箭雨无法阻拦海魔前进的步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借助火光,他们才认清楚,这一波新的进攻,是个个都身披坚硬外壳的虾蟹类海魔。
  
  紧随其后,海魔继续侵略。一些巨大的椭圆物体被用力投掷了过来,有些落在高墙上,有些则越过了高墙。那些是比人还要大的龟壳!越过壁垒的龟壳,在落到目标地点后,龟壳里伸出了四肢和头,完全现形,和士兵战斗。
  
  魔化的龟怪作为突击兵,和士兵进行惨烈的厮杀。不到片刻,壁垒上的士兵已经倒下了一半。
  
  “放弃第一层壁垒,撤退回营地!撤退!撤退!撤退!”
  
  此战结束,落叶岛士兵伤亡惨重。首层壁垒失守,海魔占领了壁垒后的海岸街道。落叶岛在此前,利用炼金术,依靠石头和木材搭建了三层壁垒。今夜,他们失去了第一层。
  
  午夜。余火在地上燃烧,残烟弥漫着半空。
  
  落叶堡收到了前线噩耗。一些受伤的士兵被运送回落叶堡前的营地中。从他们口中听到首层壁垒失守的悲报后,芙蕾雅不顾危险,跑出落叶堡前营地,直奔前线而去。一路上,她的心脏狂跳不止,忐忑不安。当抵达刚刚建起的士兵营地时,双眼焦急环顾,在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当亲眼看到菲正站在不远处的篝火旁,披着大衣指挥士兵时,她默默松下一口气。他平安无事。随后,她又发现,菲的左臂绑着绷带。
  
  “你受伤了?”
  
  菲转过头来,看到芙蕾雅边快步靠近边问。
  
  “轻伤而已。”
  
  “给我看看!”
  
  在一众士兵的注视下,菲难为情地给她查看伤口,所幸只是一处不太深的皮外伤而已。
  
  “当时我并不在前线,是在听到战报后才赶过去的,只是在掩护士兵撤退的时候,不小心受了点伤而已。”菲说。当时,菲听到了来自前线、海魔发射出一群群的剑鱼,以还击士兵箭雨的战报时,他意识到了不妙,便马上赶去前线。在到达的时候,士兵已经在撤退了。
  
  “伤口应该没有感染。要是感染了还是挺麻烦的,今天没有加制抗生素,差点儿不够……”说着,芙蕾雅突然打了个喷嚏。
  
  菲注意到她穿得很少,只有一件单薄的红色罩衫。时值深秋,深夜寒气逼人。
  
  “糟糕,忘了穿羊毛背心了……”芙蕾雅捂着发红的鼻子,带着弄弄的鼻音说着。
  
  菲脱下大衣,为她套上。
  
  “不用不用,我还好。”芙蕾雅有些难为情。
  
  可是,菲还是强硬地要她穿上。接着,她问起舅舅在哪。菲回答,阿方索也不在此处,但正在赶来,估计稍后就到。
  
  “我们的确大意了。”菲很自责。
  
  “也不需要太灰心。我们只是失守了第一层壁垒而已。接下来,好好守护第二层壁垒就行了。我会尽力去帮助大家的。”芙蕾雅不是很懂安慰他人,但还是尽力地说些什么。
  
  面对芙蕾雅的鼓励,菲勉强地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我们已经预料到了海魔的进攻,但是却不知道他们居然如此聪明。”
  
  在第二层壁垒后临时再加建一层,附魔上防火符文。倘若下次它们用同样方法攻城,用箭鱼扎墙的方法时,我们就用火攻。菲如此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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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造壁垒,是两个月前突然提出的计划。海魔在消失过一段时间后,又卷土重来。因为预料得到这样的状况,加之渔民发现了沉睡的海龙,这一切都警告着他们,若对这场危险毫无防备,前所未有的毁灭会卷席落叶岛。为保护家园,爱兰西斯殿下不得不认真起来对待了。
  
  古人修建高墙,必须亲手用一砖一瓦去堆砌。而落叶岛的筑墙方式就有所不同。可以说,独特的炼金术运用帮上了不少的忙。首先,他们筑起两道二十米高的薄墙,来作为壁垒的里外两面,中间间隔不宽,大概需要三米宽,行走时能通两人即可。同时,另外一部分人用炼金术制作特殊混合剂,一坛接着一坛地炼成,因为永远都不会供大于求。
  
  在薄墙建成后,人们利用运输工具,把石头和泥土倒入两薄墙之间的空处并且填满,再适时加入混合剂,过一天等它混合剂发生效用,产生反应、渗透,和石头、泥土一起凝固,最后就临时建成了可以媲美钢铁的壁垒。
  
  但是,这种速成的壁垒并非没有缺陷。混合剂在经过一段时间后会失效,雨天或者空气湿度大的话会加快失效时间。所以,根据估算,坚硬度的持续时间只有十到十五天。
  
  诚然,两个月的预计工程时间,对于最高超的工匠来说,要完成这么大的炼金工程远远不够。岛民只能分批行动。一批赶工建造墙模,炼金术士们加制混合剂。先建第一层,然后再第二层。还好,第一层的全部和第二层的一半还是仓促竣工了。壁垒的坚硬度达不到原先预料到的程度,只能先抢在海魔大量涌现前先完成第一层,再一边修补,继续建第二层。
  
  第一层壁垒被突破,也有壁垒坚硬度不如预期的原因,但总体并非是工匠的错,只是时间太过仓促了,无法修筑起完美的壁垒。
  
  第一层壁垒外是海岸线,计划中是和海魔战斗的最前线。海魔想要威胁落叶岛,必须要先突破这里。不过,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海魔的行动随着时间而变得规律起来,仿佛它们在高速进化;或者有神秘的高智商生物在统帅它们似的。它们先是派出了一波“替死鬼”,拼死抵达第一层壁垒前,用石头和贝壳等等的硬物,去敲打壁垒,以测试壁垒的材质。紧接着,第二波海魔替死鬼再次出动,这次它们手持武器,目的是试探壁垒的坚硬程度——这点估测,恐怕芙蕾雅判断准确无误。另外,由此,菲也发觉,芙蕾雅也有一定的洞察力。
  
  在那以后的深夜,海魔真正的侵略战终于打响。一波凶猛的海魔对第一层壁垒发动总攻。身上覆盖着的坚硬躯壳让它们不畏惧箭雨的洗礼。为了还击人类的箭雨,魔化的剑鱼一排排从海里发射而出,刺入壁垒,或攻击壁垒上的士兵。魔化的海龟作为突击兵,被投掷到壁垒上厮杀人类。落在地上的魔龟,则踏着壁垒上稳稳扎着的剑鱼向上攻城。出其不意的偷袭,使得海魔战胜了士兵,侵占第一层壁垒,以及第一层壁垒内的区域,那里原本是渔民的集中居住地,都是房屋和街道。
  
  落叶岛的士兵撤退至第二层壁垒内,此层壁垒刚好竣工。该区域如今主要是士兵的聚集营地。农场和耕地,以及森林占据着大片的面积。
  
  在第三层壁垒内,理所当然是落叶堡——岛屿最后的根据地。
  
  -
  
  士兵站在第二层壁垒上,看着海魔霸占了他们曾经居住过的房屋和街道。但是,此时并非心有不甘的时候,他们的任务并不是眼巴巴地去看海魔如何耀武扬威,而是在进行监视。如果海魔侵袭第二层壁垒的举动,士兵必须第一时间拉响警报。
  
  除开每日早上教芙蕾雅枪术,菲的任务同样繁重。他必须和阿方索一起管理士兵,还要回帐篷里开会。落叶岛的士兵、包括他们的队长,都缺乏战争的经验,对海魔的侵袭没有足够的准备和应对措施。如果那晚,士兵面对海魔出其不意的夜袭没有表现得手忙脚乱、下达命令的队长镇定一些的话,肯定能够想到应对的方法的。不过,这些都是事后军神的想法罢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二字。
  
  说到传授枪术一事,菲已经把基础技巧都教过一遍,而芙蕾雅也已经记在心里,剩下的就是不断去练习,熟练后就是不断去实践。每天早上,他俩会花一个小时去切磋。之后,菲留下练习任务给芙蕾雅,马上赶回营地。她就算独自一人,也刻苦练习,进步明显。菲在切磋时就确信这点。
  
  这一天,农场那边把菲和阿方索叫了过去,说是发生了紧要的事情。
  
  菲赶到的那一刻,发现阿方索早就站在农场入口,和一个农夫在交谈。阿方索的身后是齐克,今天他跟随着阿方索执行巡逻任务,此时在认真听着农夫的话。农夫神情紧张,说话颤抖,对事态有些畏惧。阿方索则一脸凝重——这和平时黑脸的原因截然不同。
  
  阿方索见到菲已经抵达,马上要他进入农场,看看“现场”,并说,看完后,你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菲在农夫的带领下进入了羊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血渍。七八头被啃咬得残缺不全的山羊尸体散落在四周。齐克向菲报告一些案情简要。其实,一目了然,作案的应该是一头大型的肉食动物,闯入农场,在羊圈里享受了一顿狂野的美餐。
  
  “不过……就算是狮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吃下这么多的肉。”菲喃喃自语着。
  
  “没错。可是,据我了解,落叶岛并无肉食动物,一次也没见过。”阿方索说。
  
  “就算有……也不可能一下子吃这么多。”菲再重复了一次,他强调:“这绝非平常的肉食动物。看食量,恐怕比……比恐龙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里,”阿方索问农夫:“你就没有被羊的嘶叫吵醒吗?”
  
  叫哈里的农夫颤颤地摇头,“没有。那天晚上,我通宵帮士兵建造壁垒。”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哈里并不相信半夜会有人夜袭羊圈。
  
  初步了解过后,菲冒着血腥味走向一具较为完整的羊尸体前,蹲下观察,还翻了翻。间隔基本一致、组成半圆的牙齿印深深地留在羊肚子上,估摸着这张大嘴,会有菲的双肩那么宽。看到这样的齿印,菲马上想到了一种动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让阿方索来看。
  
  “这是……鲨鱼的牙齿印?”阿方索一下就认出来了。“鲨鱼吃了羊圈里的羊?”这个结论让人吃惊。不过在思考近期的海魔侵袭,其实是鲨鱼所为也绝不意外。海魔是魔化了的海洋生物,拥有了在地上行走、生存,甚至厮杀的能力。如果说是魔化了的鲨鱼走进羊圈,吃掉山羊——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是最准确的判断。
  
  不过,让菲倒吸一口凉气的,是……
  
  “也就是说,有部分海魔,已经进入到第二层壁垒里了。”
  
  这番话惊醒了阿方索,他马上意识到了严重性,命令手下齐克:“去让所有人马上警备!还有,让士兵保护好正在筑墙的工匠!如果还有其它诸如此类鲨鱼吃牲畜的事情,马上向我报告。”
  
  另外,阿方索还命令齐克叫一些炼金师过来,化验看看鲨鱼的牙齿印是否藏有毒素,毒素是否感染了山羊尸体。如果没有,则要把山羊尸体处理好当作食物。非常时期下,他们不能浪费任何能作为粮食的东西。
  
  最后,阿方索转过头和菲说:“每天早上,你得和芙蕾雅待在一起,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高塔那边练习了。”
  
  菲点点头。
  
  这时候,芙蕾雅也赶到了农场。她也听闻了羊圈被袭的事情,过来观望情况。
  
  “竟然是鲨鱼偷袭了羊圈?真是不可思议啊!”
  
  芙蕾雅和菲一同离开农场,走在返回落叶堡的路上。这天下午,是轮到菲歇息的短暂假期。他原本打算回落叶堡,看看堡中有无需要守卫的工作可以帮忙。
  
  上面的感叹,是由芙蕾雅发出的。她并不惧怕,反而很有兴致。“我现在能打倒这样的魔敌吗?”她走在前方,突然回头问菲。“我练习枪术,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你能从鲨鱼嘴下成功逃脱,就算是胜利了。”菲说。
  
  “切。”她希望同伴能顺势夸夸自己,没想到菲完全不解风情。
  
  绝不能让她飘飘然。菲如此想。就算使得你讨厌我,也无可奈何。
  
  不过,说芙蕾雅因此就讨厌同伴,其实那是不太可能,她只不过会因此生一会儿闷气而已。
  
  “你什么时候回学院呢?”菲问。
  
  真是哪件事不想被提起,他偏要去提!芙蕾雅想着。八天前,她向学院发去了信鸽,说明落叶岛的近况。就在昨天,落叶岛收到了回信。信上表述,学院决定同意芙蕾雅推迟半年的课程,毕竟保卫家园才是当今首要任务。学院在信的最后还答应,若到必要时候,他们会施予援助。
  
  “我好像还不知道学院的名字。”
  
  “叫做卡巴拉生命树庭院。”她鼓着气回答。不过,菲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卡巴拉生命树庭院是飘流大陆最大的女贵族文科学院,共有五千多学生和一百多老师。而他们的分支——诺亚魔武学院就在同一片大陆的隔壁,两者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因此,在课余时间里,两方学院都是男女混合活动,进行交际。
  
  据芙蕾雅描述,男生主要的修炼课程真是精彩纷呈,分为普通格斗武技、魔导魔法、混合魔武技、辅助与治疗、驱魔猎魔技巧与经验积累,还有纯粹魔道理论等等。课程偏实践,并设有每月考核和等级评定。排名倒数的学生如果有连续三次的综合评定被判为不及格,就会被分去纯粹魔道理论班。
  
  “还挺严格的。”菲感叹道。
  
  那些进修混合魔武技和魔导魔法的学生,需要先确定自己擅长的元素魔力种类,分别有风火水地,各有优劣。不过,像菲那种专精寒冰系的,真是极为罕见。事实上,基础四元素都是属于初级生中的划分,至于对于中级生的划分,芙蕾雅就不清楚了,当中可能会有雷、光、暗之类的元素。中级生和高级生不在这边上课,他们的课程如何划分,她也无从知晓。
  
  芙蕾雅主要介绍了诺亚魔武学院,对那里非常向往,似乎比自己就读的女贵族学院了解得还要多。
  
  “上年开学前,阿方索舅舅在送我去学院后,也顺道去拜访了学院,两边都去了一次,据说还和魔武学院的老师切磋过几次呢。我好奇问了问切磋结果,但是舅舅觉得我没必要知道这些,就没说。”
  
  听完这些对学院生活的描述菲觉得很是怀念。他想起了自己过去在学院的生活。他曾经也有几个熟悉的同学,如今已经分道扬镳。
  
  首先,令他永生难忘的是恩师迭戈·圣斐斯,绰号“冰棺”,为寒冰系宗师。凶神恶煞,严厉异常,浑身透出一股“匪气”。就在菲把自己的老师描述成“浑身一股匪气”这里的时候,芙蕾雅“扑哧”一声,忍俊不禁。
  
  圣斐斯老师对调皮的学生非常凶,对好的学生却非常和蔼。对所有人都展现出义气,和所有学生、不论是好的还是调皮的都混得像哥儿们一样。他就是带头大哥,抵抗魔兽大军时,率领自己的学生,铮铮铁血汉子之势英勇非凡。对抗恶魔杀不眨眼,可是每当失去一个学生的生命时,就会在暗地里失声痛哭。于是,学生给他起了个玩笑和敬佩各参半的绰号“匪帅”。这的确是事实,圣斐斯老师深爱着所有膝下的弟子。
  
  菲还向芙蕾雅介绍了自己的挚友——赛恩斯·迪兰哈特,乃炎龙骑士芬奇利的后代。另外一提,他也是精通短枪的。
  
  芙蕾雅对赛恩斯很好奇:“也是使用短枪的?厉害吗?”
  
  菲点点头,说:“他单手操使短枪,另一手还会同时使用魔法。”其实,他光凭单手,就能和菲打成平手了。原本,短枪这类武器较为平庸,极少人能精通,于是,他每天都在刻苦修炼,战斗力极强,并且擅长单兵正面对抗强大妖魔。执行任务时,会穿一副漆黑的龙铠,戴上龙颜头盔。龙铠和龙颜头盔都仿佛长在身上似地严密。私底下,他和菲关系很好。由于他擅长单兵作战,时常要去解决非常棘手的特殊任务,以至于他每每在执行这种危险任务前,都会给自己写下墓志铭,有时候将其交给其他战友。“不过在大多时候,赛恩斯的墓志铭,还是会交给我的——虽然呢,每次都不会用得上。”
  
  “啊,墓志铭。”芙蕾雅听完后,神情严肃地面对菲。“看来你的挚友,在每次执行任务前,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啊。”
  
  “可是,他非常强大。我刚刚所说,也仅仅是他全部实力的一半。到必须要认真击退魔敌的场合,他就释放炎之魔力,全身覆盖深红火铠,背负一对巨大的赤红之翼,变成龙人的形态。”菲的介绍,其言语里充满对挚友的敬佩。
  
  芙蕾雅哑口无言。这个世界上,真是强者入云!小小落叶岛里,阿方索舅舅和母亲薇薇安,仅仅是这沧海的一粟罢了!
  
  菲还说,据以前赛恩斯写来的信,他踏入了一段漫长的旅途。此前,他结识了一个女孩,并且与之成为恋人关系。如今,他处于休假状态,和恋人一同旅行。不过对于这件事的相关细节,菲并没有透过太多。其实,赛恩斯告诉过菲,他暂时不回骑士团的真正原因。赛恩斯希望陪伴这个悲剧的女孩,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介绍赛恩斯已经花了好大一段篇幅了,菲想,于是继续向芙蕾雅介绍自己过去的同学。这次,他介绍的一名女生,名叫凡妮莎·阿尔戴斯,罕见的女魔武士,亦是圣斐斯老师寄予过厚望的顶级优等生,并且曾经希望过,凡妮莎能够继承老师的寒冰系技能。不料的是,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她叛变了,如今依然渺无踪迹。“也是正是因为如此,老师收了我这个私人学生。”
  
  事实上,还有一个同学,就算他化了灰,菲也绝对不会忘记的。这个家伙的名字是盖坦,被人称作是“地魔星”——因为曾经玩世不恭,大恶不作却小恶不断,和菲简直是死对头、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两人每每见面,不是要打起来就是要骂起来。盖坦在魔法方面算是有一些过人的天赋,但却没有因此而花心思在学习魔法上,这点始终让学院的老师大失所望。在生命的最后,为了保全学院西山后所有避难的市民,在如此危机的关头下,盖坦终于觉醒了久违的使命感,果断地独自一人挡在恶魔大军前,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菲还回忆说,自己在那时,其实还被叫过做“天魔星”。芙蕾雅不明白,菲说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可能是为了对付地魔星,做过几件比较黑心肠的事情。
  
  “是什么事?”芙蕾雅很感兴趣。“你居然会做些“黑心肠”的事情?”
  
  “那可不能告诉你。”菲神秘一笑,保守了秘密。
  
  芙蕾雅也就不再追问了。“唉,你的同学,比我的都有趣多、也厉害多了。魔武学院的男生大多都一副自大的面孔,不可一世,还从那些老绅士里学来各种迂腐的言行举止和想法。看着他们争相当女士的护花使者,在我们面前装作绅士,背地里却歧视我们,还满嘴污言秽语,以为我们生来就是男人的所有物,而男人生来就是女人的主人,真是觉得万分恶心。总之,我都不喜欢。唉,真想和你当同学!”
  
  “居然想和我当同学……”菲想了想,一段回忆又从脑海里涌现出来。“那可危险、和辛苦多了。”
  
  “为什么?”芙蕾雅问。
  
  这时,两人已经回到落叶堡的读书厅内好几分钟,依然在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对此,菲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因为,我们学院——极北之方魔武学院,曾经被魔兽大军正面袭击过。当时,很多学生和老师都选择逃难离开了,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我们每个人,学生和老师,包括年迈却实力出众的学院长,众志成城,合力抗争到底,直至公国大军支援的那一刻。从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个个都成为了英杰。”
  
  芙蕾雅指了指菲,开玩笑道:“你也算是?哈哈哈!”随后,她又感叹着:“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真有这样丰富的经历!当中有些虽然听着很可怕——比如说,你的学院遭受过魔兽大军侵袭这种经历——但是,学院拥有的这段历史,学生拥有的这份经历,可算是恢宏无比的!你的学院,是经历了严酷史诗般的磨难和洗礼而留存的学院啊!比所谓的诺亚魔武学院、女贵族学院此类空有名号的地方,要有意义多了。在千百年后,学院这段胜似史诗的校史,必定会为吟游诗人所传颂,为后世学生所崇敬,比烈士的石碑还要隽永。而你,菲尔萨,也会成为这段史诗中的一颗明星,伴随着历史长河而流传下去。”
  
  非常壮丽的发言。芙蕾雅能这么想,菲真的很感动。
  
  “所以呢,作为你的弟子的我,大概也能学这般,流芳百世!”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在铺垫,目的是夸赞自己!菲真想含一口水,然后吐在她脸上,让她醒醒。
  
  “所以,我这算是毕业了嘛?”她双眼一眨一眨的,充满期待地望着菲。
  
  菲作出了一个“滚”的口型,没有发出声音来。“你还不看书?”
  
  “歇歇,先歇歇,今天练习枪术太累了。”芙蕾雅说着,坐在读书厅中自己的专用座位上,却没有拿来任何书本。“反正舅舅和父亲也不在,真难得。我再歇一会儿。”她做着乘凉的姿势。
  
  “行。”菲允许道。“再多给你一刻钟,之后马上给我看书去,否则,就不要怪我到你父亲面前告状了。不,还是向你舅舅告状更——”
  
  菲没把话说完,马上闪开了来自对面的巴掌。
  
  直至此时,芙蕾雅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告知菲,于是说:“父亲让铁匠给我铸造了一柄特殊的短枪。这两天可能就完成了。”
  
  菲点头。“这个我知道。”
  
  “什么?”芙蕾雅吃惊,“你怎么知道?父亲说的?”
  
  “你猜对了。殿下还问了问我的意见。”
  
  “啊……”芙蕾雅有些郁闷。“我以为你不知道,想让你惊喜一下。”
  
  “要是亲眼看见成品,无论如何我都会非常惊喜的。”菲说。
  
  “不过,有一个方面,你肯定不知道。就是铸枪的人。”芙蕾雅神秘兮兮的。
  
  “你说说?”
  
  “嘿,这回该轮到我来讲故事给你听了。”芙蕾雅故意咳咳两声,以提醒对方故事开始。
  
  铸枪的匠师乃是在落叶岛定居十多年的一个男人,他曾经为飘流大陆那边的贵族和士兵铸过武器。他曾被叫做炼铁的范德霍恩,因为一生钻研兵器,早生白发。皮肤仿佛因为久经火焰磨练而显得乌黑。但是,他其实非常年轻,臂力很大,手掌很宽,据说也懂得很多剑技,是个天生的武者。在那以后,他遭遇船难,被海浪冲到这里来,是海难的幸存者。他讲的语言,起初还没能被任何人听懂,直至后来融入了落叶岛,能讲几句简短的范伦铁诺语。现在,他已经决定远离纷争,在这里定居,扎根了十年有多。
  
  “是个强人。”菲评价道。
  
  “舅舅的爱剑‘决断者’也是他的作品。一根粗大的铁,涂上了一些炼金溶剂——他徒手把这根铁锻造成了一柄精致的长剑。”
  
  聊天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菲命令芙蕾雅即刻看书。在分开时,芙蕾雅也命令菲必须去休息,并学着大人说话,说休息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只有好好休息,才有充足的体力在前线作战。并且,两人约定,在两天后,菲和芙蕾雅一起到铁匠铺取枪。
  
  -
  
  这柄只属于芙蕾雅·爱兰西斯一人的紫晶短枪,堪称杰作。菲叹为观止。
  
  短枪的总长度刚好一百公分。
  
  枪柄长八十公分,仔细涂上了鎏金黑漆。拿起来即感觉轻盈非凡,由此可知所用材料是阿特拉斯龙枪木——一种坚如钢铁,轻如鸿毛,是本岛乃至范伦铁诺大陆上最优质的制柄木材。据匠师范德霍恩描述,鎏金黑漆由落叶堡炼金师提供,有特殊的附魔效果,加强枪柄硬度,使其不容易折断。在枪柄中间,缠上了一圈圈的赤红细绳,让使用者的双手握起来舒适且不容易脱手。
  
  握柄其余的地方并没有遭到浪费,绚丽花纹布满其上,深沉且不喧宾夺主。在枪柄末,有一条由铁匠亲自镌刻的铭言,用以时刻警醒使用者:
  
  一折、一击、一进步。
  
  (One_Bend,_One_Hit,_One_Step.)
  
  这条蕴含武学奥秘的铭言,想必是由阿方索亲自构想,并要求刻上去的。这种睿智,这种信念,终会在危急关头,救下芙蕾雅。
  
  枪刃长二十公分,由稀世珍宝紫晶石锻成,材质极为特殊。整体呈倒鹞形,坚硬,尖锐,锋利,还蕴藏魔力。爱兰西斯的家徽刻在枪刃上,因此使得紫色的魔力光时刻沿着家徽纹络而流转。
  
  据范德霍恩说,锻造这种魔石,需要释放魔力,让自己的双臂拥有比平时多一倍的力量,才有可能锻造成型。而且,一天只能坚持锻造一小时。
  
  而魔光纹络的奇迹之象,是因为爱兰西斯的家徽本身就是一个炼金阵,能指导魔力运行,让魔力产生视觉效果。
  
  原本,短枪虽说攻守平衡,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特色,灵活比不上长剑,范围比不上长枪,作为兵器,表现较为平庸。不过,附魔过的短枪就另当别论,能极尽发挥其全能性。作为短枪的同时,它也是一根能近身杀伤的法杖,近能搏斗,远能释放魔法,施法速度也不比法杖差多少。
  
  菲比较好奇紫晶石的来历,这种石头,竟然和魔晶石一样,蕴藏有深不可测的魔力。紫晶刃的魔力完全弥补使用者芙蕾雅在魔力天赋上不如正式魔法师的缺陷。
  
  这种紫晶石,是由白石高塔那边采来的。而最早在建筑这座塔时,则要从道恩家族那里购买紫晶石。
  
  说起来,道恩家即将到访,早先就成为了城堡中的话题。道恩家是宝石世家,富甲一方,统括水石十二群岛三百年之久。那里盛产宝石和金矿,从不枯竭,堪称宝藏之岛。
  
  道恩的意思就是黎明。家主老何塞·道恩,是芙蕾雅外祖父的结盟兄弟。膝下有三个孩子。四日后,次子先到,带来一千精兵支援落叶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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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ystem 雪の露 +3 每日奖励 2018-04-14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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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短夜长,落叶岛入冬。菲暂居此地已经是第七个月。抵达岛屿时所带的伤势,到目前为止已经基本痊愈。但是,在这个非常时期,他绝不会轻言离开。
  
  落叶岛的戒备等级再次提升。殿下也不允许芙蕾雅每天早上去高塔那边练习了,让她改去士兵训练场。她有些不愿意,不想看到士兵望着自己那种略带嘲弄的怪异目光。
  
  菲的建议是,让芙蕾雅在前庭练习。事实上,这样的安排更好,菲能够在教导的同时,兼顾一部分的守卫工作。
  
  芙蕾雅已经进入实践阶段的尾声。枪术应用能应付大多数情况了。也能娴熟地使用紫晶刃去快速释放几种魔法。她能在某些场合,和现阶段的菲比个平手。至此,在技巧方面,菲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的了。
  
  “我要是说,你现在能马上毕业,想必你会很高兴吧。”
  
  结束了这天的练习,闲下来休息的时候,菲突然这么说。
  
  “啊?”芙蕾雅有些错愕。“能毕业了?该学的都已经学完了?”
  
  “没错。”
  
  “不会吧,你骗我。”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剩下的,要靠你自身去积累经验。”
  
  “真的教完了?你要走了?”
  
  “我没这么说过好吧。”
  
  “我……我好像还有几个地方还没熟练,这两天得继续练练。对了,防守方面的意识好像还没有锻炼好,明天你再和我切磋几次。对了对了,还有……”
  
  菲感觉她有点反常。她不是做梦都希望自己早点毕业的吗。
  
  “好吧。等你觉得自己哪天能毕业,就跟我说。一切还是看你对自身的要求。我会等你的。”
  
  “嗯嗯。”
  
  “以后你就能跟着我到前线作战了,迟早的事。你必须积累经验。”
  
  “好好。”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晚饭时,芙蕾雅自己向阿方索舅舅和殿下高兴地宣布,她成功毕业了。不过,他俩似乎不太相信,直至后来从菲口中正式确认此事。
  
  至于说芙蕾雅即将上前线作战,阿方索还是非常担忧此事。毕竟,她要面对的是,在落叶岛的历史中前所未见的海魔。殿下觉得,不能让菲的心血、芙蕾雅的苦练白白浪费,所以她必须要继续前进。前线战斗之事言之过早,她可以先担任守卫工作,由菲带领,这样能避免绝大部分的危险。阿方索想了想,觉得可以,便同样点头同意,并且让菲自行安排芙蕾雅的任务。
  
  同样的,芙蕾雅今年的炼金课程也学完了。她兴致勃勃地和菲说,她已经通过了殿下的考核。礼仪方面的学习,她也已经不需要了,因为现在是落叶岛的非常时期。每天下午,她可以把那些烦人到家的书籍丢到天边去了。
  
  于是,为了准备实战,芙蕾雅跟随着菲,进行环岛巡逻和守卫。齐克教她守备任务的日常工作。落叶岛第一层壁垒遭海魔占领,全员退守到第二层壁垒,以至于他们的守卫范围缩小了一圈。
  
  “和你比起来,实力应该有个不相上下吧?”芙蕾雅突然说。
  
  算了吧,菲想着,倒是没说出口。对待这样的“学生”,不能太过夸赞,也不能过度打击她的自信心,必须软硬兼施。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范轮铁诺大陆游历呢?一从学院毕业就去好了!”
  
  也许是恢复了往常的警惕心,菲时常回想起早先的冒险经历。在梦中,那些经历过的大事件不断重温。其中大部分都算是灾难,和各种各样的人交手,各有胜负。
  
  他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发耀的印记,时常会看看手上那道尚未磨灭的痕迹。当然,如今只剩下一道残缺的印记,除此之外别无剩其它了。圣龙黛丝薇薇儿为他刻下了纹徽。到最后,他过度依赖纹徽的力量,让纹徽枯竭。
  
  在失去纹徽后,他的实力积聚下降。曾经,他能依靠纹徽的力量击退任何敌人。各种恶魔被斩于剑下先按下不表,在极北山脉,他击败了转生宿敌提泰伦。在冰雕都市中虽惨败于魔君,不过随后在银曙殿,他在最后一刻成功逼退魔君。其后,他还赌上最后的力量,和将军凯雷瑟激战了一场。
  
  要知道,他的纹徽就是艾汶斯的象征。倘若把这个真相说出来,估计落叶岛没一个人会相信,包括芙蕾雅也是。
  
  在纹徽觉醒期间,他会经常梦见艾汶斯的过去。从古代就未泯的英灵,经常会以梦境的形式向后人诉说自己的恩怨,这是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情了。他梦见了艾汶斯的生前,英雄的过去是多么悲哀。艾汶斯被魔界和人类都当做英雄,对于两边而言都算得上丰功伟绩。
  
  当然,菲更不会忘记已经失踪的同伴。想到这里,他就再也睡不下去,干脆起床。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是清晨。
  
  洗漱后,他会独自外出,练习剑术。面对木桩实在感到厌倦后,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菲拿来了地图,把被占领的第一层壁垒外分成好几个区域,然后他打算一一清扫。
  
  当然,不是用扫把,而是用剑清扫。
  
  做好详细战略后,他越过壁垒,和海魔打游击战,通过实战来恢复状态。有时候仅有他一人,有时候则是和齐克两个人执行这样的“壁前清扫”任务。
  
  有天早上,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迟了几个钟头。当他赶到训练场时,芙蕾雅已经等候多时。
  
  “没想到,你竟然去壁垒外战斗了。”
  
  菲知道被她发现,也就不再隐瞒。
  
  “我想通过真正的战斗来恢复状态,顺便也在正式的第一层壁垒夺回战打响前作作准备。”
  
  芙蕾雅希望菲带她一起去。菲仔细考虑一番,决定还是先不答应。
  
  这让她有些愤愤不平了。“你不是说,我缺少实战经验吗?这就是最好的锻炼机会啊。”
  
  “再等几天吧。”
  
  “不用再等了。”
  
  就在两人说话时,阿方索已经来到训练场。他穿上了过去征战沙场时的铠甲。这说明,他要像对待战争般去认真对待当今落叶岛的状况了。
  
  芙蕾雅走了过去鼓起勇气和舅舅说,想切磋切磋。没想到,阿方索却爽快答应了。
  
  他该不会是想像以前一样,随便打发打发就了事了吧?芙蕾雅如此怀疑,内心充满战意和斗志,要让舅舅,还有菲刮目相看。
  
  阿方索的大剑一挥而去。芙蕾雅非常专注,灵巧一躲,枪头马上指着阿方索的脖子。
  
  芙蕾雅充满自信,阿方索还没反应过来,仍是一副错愕的表情。这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芙蕾雅是认真的。
  
  第二回合。阿方索双手持剑,第一次将专注的眼神投在对手身上。大剑以他一贯的大气风格连连进攻。芙蕾雅对待切磋犹如实战,谨慎地防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她的脚步很飘忽,也带得对方的进攻没有了章法。弓了很深的腰姿,双手伸直几乎能碰到地面。持枪的手法也多变无常,时而双持枪柄防守,时而单手握到最接近枪刃的部位,把短枪当做匕首来用。这让块头很大、使用大剑的阿方索很不适应。这是菲额外教她的一种战法。
  
  阿方索深切感受到了威胁。战士的本能告诉他,如果对方是敌人,自己早已输掉了性命。这种想法,让他完全集中精神,神情肃穆。双手竖剑,踏出步伐,以面对劲敌的姿态面对芙蕾雅。
  
  芙蕾雅很兴奋,阿方索舅舅开始认真了,这使得她想起那晚被菲尔萨顶撞到非常生气的舅舅。她很紧张。
  
  大剑来了一招正面劈击。芙蕾雅想要试探阿方索的力度究竟有多强,正面格挡。铿锵一声,大剑结实地劈中短枪,震得她双臂直发麻,甚至觉得地面都凹下去了。
  
  菲差点以为,芙蕾雅的短枪要断。
  
  很快,阿方索的大剑松开,又猛地转换攻势,突如其来了个快速的斜斩。
  
  芙蕾雅的猫腰姿势就是用来侧闪这种攻击的。她迎着对面剑风袭来的方向,躲开斜劈的同时逼近,手变成匕首握法,枪刃进行低位偷袭,击中了左膝盖,这迫使阿方索半跪下来。
  
  芙蕾雅正为自己成功偷袭而高兴时,心态放大意了。菲刚想提醒她不要得意忘形。阿方索左手甩了过去,要用小臂上的硬铠攻击她的脸颊。芙蕾雅这才察觉到危险,没能及时作出身体的反应。幸好只是切磋,阿方索控制住力度,也怜香惜玉,在最后关头,仅仅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这回合结束后,阿方索并没有继续,而是教导着:“在战场上,绝不能有一丝松懈。敌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孩而放弃打你的脸颊。这点你得记住了。”
  
  阿方索指了指自己小臂上的铠甲,比划了个尖刺的图案。在战场上,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有可能当作杀伤武器来使用。包括这臂铠,在真正的殊死决斗时,任何人都在会在这里装上硬刺。
  
  芙蕾雅想了想,这挺吓人的。要是这种坚硬如刀锋的臂刺击中脸,被划一个大花脸不说,不走运的话连眼球都会戳爆。
  
  她还不服输。这时,阿方索点到即止,宣布切磋结束,并且满意地点点头。菲在一边鼓掌,为两方精彩的表现叫好。
  
  “还不赖。”阿方索评价道。“如果你能完成最后那个突袭,就差不多了。”
  
  “一时大意了。”芙蕾雅说。
  
  “还好这只是切磋。”菲说,“不然,你得丢我脸面。”
  
  阿方索听罢“咯咯”大笑几声。芙蕾雅扮了个鬼脸。
  
  “如果有机会,我还是希望和菲再来一场决斗。”阿方索说。“这么说来,你的身体怎样了?痊愈了吗?”
  
  “多亏殿下的药还有仆人的悉心照顾,我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菲回答。
  
  三个人难得有说有笑地走在走廊中。
  
  菲已经决定,带她执行晚上的任务。
  
  下午,在营地的一个大帐篷中,芙蕾雅认真研究着菲用来执行夜间任务用的地图。羊皮纸上被分出许多个小区域,并且在上面标注了最佳的攻破方式。这时候,齐克来到帐篷中。芙蕾雅和他谈起了今晚要执行的任务。
  
  “到时候,你只需要紧跟菲的身后就行了。”齐克说。“他会引诱附近的海魔到指定的地方,然后集中解决。”
  
  “我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吗?”芙蕾雅问。“还有,要注意些什么?”
  
  “随身带个急救包,包括一些伤药、药粉、绷带等等,找医护兵,他们会给你的。还有,执行任务时,不要到空旷的地方逗留。海魔当中有一种特殊的怪物,是魔化了的剑鱼,会在暗中瞄准目标,然后像箭一样暗袭。一定要小心这类海魔。”
  
  当晚的游击战非常成功。
  
  最幸运的是,三人都无伤凯旋。
  
  -
  
  这两天,潜入壁垒的鲨鱼海魔还没被捕获。此乃一个潜藏着的、让众守卫隐隐不安的危机。我方在明,敌人在暗。我方在全力守卫,地方伺机偷袭。我方花费精力巨大,敌方潜藏寻机。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人都从没见过鲨鱼的真面目。
  
  菲率队到落叶堡附近巡逻。走到正门前时,齐克从堡中跑出外边,找到了菲,看他焦急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焦急的事情。
  
  “你见到侍卫长阿方索了吗?”齐克问。
  
  “从今早开始……确实没见到过。”菲想了想,回答道。“你可以去问问芙蕾雅,她应该比我清楚。”
  
  “不,”齐克否认,“我问过她了,她也是从今早开始就没见过阿方索。他在昨晚就吩咐过,让我在今天完成巡逻后,就马上到帐篷里开会。可是,到现在已经快下午了,他都还没出现。阿方索是个对信用非常严谨的人,不可能随便就失约于我们,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我明白了。”菲回答完,就马上加入齐克的队伍,打算一起去寻找阿方索。“有去问过哨兵吗?哨兵可曾见过有人外出至壁垒外?”
  
  齐克回答没有。两人马上去壁垒哨岗下,寻找到今天值日的哨兵,问了话。他们都回答,不曾见过有人外出,更没有见到阿方索。他俩再问了几个今天巡逻过的士兵和队长,终于得到了一些线索。
  
  有个小队长说,他见到过阿方索,对谁理都不理地,径直去了西边。见到阿方索板着脸,带着几个人。这个小队长也不敢问他要去哪,心里猜测他可能只是赶回落叶堡而已。
  
  “什么时候?”菲追问。这时候,芙蕾雅也赶到,找到了菲和齐克两人。
  
  “森林,森林。”芙蕾雅似乎发现了什么。“舅舅肯定是去了森林!”
  
  三个人一同返回落叶堡。途中,芙蕾雅解释:“今早,我听人说,森林里好像有……你们说的那只陆行的鲨鱼……出没。想必舅舅也是得到了同样的消息,认为海魔太过接近落叶堡,觉得非常危险,所有才没来得及告诉大家,自己带着几个人去解决了。”
  
  “森林里你带路,你比较熟悉。”菲吩咐芙蕾雅,后者点点头,随即走在所有人的前方。
  
  下午的阳光如此猛烈,也没能完全穿透过头顶上那些参差交错的树叶群,只是在地上留下宛若群星的光点。他们一行人踏过草地,悄无声息地前进。大部分的士兵,包括齐克,都极少进入这座位于城堡西边的茂密森林,因为这里从前就不存在任何猛禽野兽,于是从未被纳入巡逻范围。但是今日不同,前所未有的危机潜伏在幽暗的树木和阴影当中。脚下的草地绵软,走起路来没有任何声音,这点对于一切生物都是如此。要是有偷袭者,它们的行动亦同样是悄无声息的。这点让大家都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突然,芙蕾雅停下脚步,整个人不动了。
  
  菲觉得很奇怪,他看向前方的路,发现了一些情况。在草地上,落下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量不多,但一直延伸开到前方。这队人继续前进,沿着血迹所指的方向,四处观望。让人焦虑的是,越往前,地上血迹则越来越多。直到此刻,一片一片的暗红色留在了草地上。
  
  “舅舅!”芙蕾雅不顾一切地大喊一声,跑上前。
  
  地上一片血。阿方索捂着自己的肩膀,靠在大树边。
  
  阿方索受到了不轻的伤。坚硬的金属肩铠,被咬掉了一块。芙蕾雅马上施展急救魔法,先为他减轻痛楚。看到舅舅肩上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芙蕾雅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忍再看,施法的手在颤抖。菲则冷静地把自己大衣的衣襟撕开一条布,涂了点随身配备的特效伤药粉,然后为阿方索仔细包扎。伤药粉由落叶堡炼金师特制,能让伤口表面快速结痂,达到止血效果。其他人则散开,守在附近。
  
  他安慰芙蕾雅,所幸这并不是致命伤,只要好好休养,你舅舅是个武人,很快会好起来的。
  
  阿方索说,他是被一只潜行在地上的鲨鱼偷袭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妖魔。它的偷袭速度惊人,仅仅一个瞬影掠过,就咬伤了他的肩膀。要不是他提前发觉地面的动静,凭借本能侧身一躲,恐怕鲨鱼已经用锋利的牙扯走了他的头,而不是使得他只有肩膀受伤这么简单了。
  
  芙蕾雅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菲,发现他沉默不语,集中精神去处理伤口,好一会儿,菲说:“捕捉鲨鱼一事,就交给我。”
  
  医术是爱兰西斯家族众多所精通的领域之一,特别擅长药草的熬制。他们出产的药水和药粉,广泛受用于岛外的士兵和骑士团之间,对皮外伤和骨伤尤为有效。
  
  爱兰西斯殿下亲自为阿方索敷药。他顺便查看了一下伤口,得出了一些结论,分享给菲和其他侍卫,希望对捕获魔物有所帮助。
  
  对阿方索造成伤口的鲨牙,比一般鲨鱼的还要坚硬——这是当然的了,不然为什么会叫做魔物呢。牙齿呈锯齿状,能够轻易撕裂肌肉,力度足够的话甚至能割裂钢铁。每颗牙齿都像一刃锋利的尖刀,其恐怖程度可想而知。阿方索只是受到了皮外伤,应是幸运。
  
  芙蕾雅问,舅舅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有生命危险吗。她父亲说不必担心,舅舅的伤情并非严重,但需要半个月的卧床休息,再加上半个月的休养。
  
  芙蕾雅拍了拍心口,说吓死人了。
  
  殿下说:“比起伤情的康复,有一点更麻烦。”
  
  “什么?”
  
  “就是你舅舅的脾气。他肯定不愿意在床上躺这么久。”
  
  芙蕾雅扑哧一笑,算是稍稍缓解了内心的忧虑。
  
  殿下嘱咐仆人,早中晚,一日三次为阿方索换药。菲偷偷看了一眼换过的药包。在绷带上,有一片黑乎乎、不可名状的半固半液体,有点像来自神秘东方的那种叫做“铁打药膏”的东西,不仅气味难闻,样子也难看。但神奇之处是,其效果非常了得,能让骨折的手臂恢复从前、灵活如旧;让创伤结疤,长出新的皮肤。眼前这团黑乎乎的物体,应该也是用草药加水熬制而成的,效果也应该不赖。
  
  为了减轻伤者的痛楚,殿下吩咐仆人给阿方索喂下罂粟花奶。这是一种能暂时麻痹神经,不能当普通牛奶来喝的东西。过量的话会成瘾,难以戒脱。其实,阿方索刚才醒过来一会,嘴里还喃喃自语地说,一定要亲手杀死那只魔物。但是殿下这次非常强硬,以命令的口吻强迫阿方索睡下,并且让仆人为他喂了两口罂粟花奶。阿方索随后便睡下了。
  
  菲离开了房间,回到大堂,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一会儿。此刻,充满脑子的是如何去捕获那只潜在的魔物。已经有人为此丧生,情况到了算得上危险的程度。你永远无法猜到下一个遇难者是谁。是外边的某个士兵,或者是身边的人。也有可能是芙蕾雅。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随后,他才发现她似乎不在这里附近。她又跑哪去了?真是不知危险的家伙。他没再歇息多久,就马上又离开椅子,走出了大堂。
  
  菲是在城堡附近找到芙蕾雅的。不久前,也就是刚过中午的时候,下了一点雨。一队哨兵在换班后发现没有地方休息和吃午餐,就在这附近选了一块空地,搬来四根木柱,用于支撑起一块大帆布,临时做成一顶简单的帐篷。接着,哨兵就在这下面吃过饭,现在连凳子和桌子都还没有搬走。此刻,芙蕾雅正坐在这顶临时帐篷下,桌面上散着一些药水和绷带。她正在笨拙地给自己的手臂包扎绷带。
  
  “你怎么了?”菲快步走了过来。
  
  芙蕾雅马上把手藏在身后。“没什么啊。”
  
  菲的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他什么都看到了。随后,他捉住她的手,用力从她身后拽出来。布满污渍的衣袖卷到了胳膊上,只见在洁白无暇的手臂内侧,有一道仍在渗出鲜血的伤痕。伤口比较直,大概有十五厘米长,应该是由魔物的爪或者造成。虽然看起来并不严重,但在女孩的手臂上出现,还是挺让人怜惜的。
  
  “什么时候弄到的?”
  
  “昨晚……”
  
  “昨晚?为什么不早说?”菲质问。昨晚,两人一同执行过“清扫外围魔物”的任务。
  
  “我以为没什么事,自己敷药就好。”
  
  “但你其实没试过自己给自己包扎吧?”菲说着,坐了下来,仔细观察伤口。然后在桌面上散落的各种药品中,寻找先前用过的一盒药粉,那是爱兰西斯家引以为豪的炼金成品。
  
  ”没想到……一直在流血……但还好,流得不是很多。”芙蕾雅低声地说。在这时候,她的脸上才露出了难过、无助的神情。“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血一直止不住。”
  
  “应该是因为中毒了。不过不是很严重,不需要找别人过来处理,涂上殿下的混合解毒药粉就行了。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先判断是否中毒,然后再想办法止血。”
  
  芙蕾雅轻轻地点头。
  
  菲熟练地在对方的手臂上撒下药粉,用量不多不少,刚好覆盖住伤口。接着,菲开始为她包扎。转眼之间,包扎就完成了,妥妥贴贴。芙蕾雅觉得很神奇,同样是包扎,这技术比自己的要好上不少。昨晚她偷偷给自己包扎的时候,为了止血,用绷带把手扎得很紧,不适感害得她整晚睡不着。
  
  “还是先休息几天吧,否则伤口很难结痂的。”
  
  “别、别不带我去巡逻,这伤很小事而已。还有。千万不要对父亲说!”
  
  菲用翻白眼回应她。“女孩子细皮嫩肉的手,遇到这种伤,没两三天的休息,还真不容易好。”
  
  “细皮嫩肉……好色的词语。”芙蕾雅嘀咕着。“都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什么?”等菲转过头,她已经“嗖”地一声跑开了。
  
  第二天,菲照常对城堡附近进行巡逻。和同僚交谈得知,因为侍卫长受伤了,大家心里都蒙上一层阴影。
  
  城堡大门边,芙蕾雅独自一人来练习短枪术。菲叫住了她。这家伙的手臂不是受伤了吗,居然还在练习?
  
  “把手伸出来给我看。”他说。他要检查一下伤口是否有好好包扎着。
  
  “你叫我伸,我现在不就伸出来咯。”她嗲声嗲气地答应,然后很不情愿地伸出手,然后又像是被强迫一般地慢慢卷起衣袖。“你想看,我不就给你看个够咯。”
  
  “怎么听着这么怪。”
  
  “你想到哪里去了?”她忽然问。
  
  “什么?想到哪里去?”
  
  “你肯定是想入非非了!”
  
  “我哪有?”菲摊了摊手。
  
  “你肯定有!”芙蕾雅很嫌弃地看着他,然后扭头跑开。借故躲开了菲的检查和说教。
  
  她似乎找到了捉弄菲的新方法。从那以后,每当碰面时,芙蕾雅都会用另外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菲,一度搞得四周的人产生各种误解。果然,看管她的阿方索一不在,她就飘了。
  
  但是,她并无任何恶意,只是纯粹觉得好玩。这点菲是了解的。只不过,误解的人可就不是这么想了。这样的玩笑一旦被以讹传讹,还传到爱兰西斯殿下的耳中……后果难以设想。
  
  菲觉得,自己大概会被殿下五花大绑,当作各种炼金试验的小白鼠吧。
  
  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治她的方法。
  
  “让我想想,如果是阿方索听到这些话,会怎么说你呢。”
  
  芙蕾雅一听,仿佛已经感觉到阿方索舅舅的杀气,玩笑的心情瞬间变成了畏惧。
  
  “大家闺秀,开这种玩笑成何体统!”菲模拟着阿方索严厉的语气,甚至严厉得有点夸张。“为了让你变得更加得体一点,我决定每天给你再加一些功课!把范轮铁诺的贵族礼仪和问候语再重新学一遍!”
  
  仅仅一次,菲就模仿得上瘾了。
  
  “真是不解风情!那家伙……你听我说,那混蛋真的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一肚子火气的芙蕾雅,大步回到大堂,在对妮丝抱怨这般那般。后者一边在擦桌子,一边听着,内心忽感有些好笑。
  
  “我怀疑,全范轮铁诺大陆的女孩子都不会对她有好感!这家伙太傻了啊!”
  
  “好严重啊!”不明所以的妮丝,听着芙蕾雅的抱怨,一边附和着,但随后又想起一件事,停下手中的工作:“不过,听说他随身携带的一条绿宝石项链,是女款的,可能是别的女孩子送他的礼物……他的同僚还猜测,这应该是定情信物……”
  
  “什么!竟有此事?”芙蕾雅第一次听到这个事实,甚为震惊。
  
  “我是从菲身边的侍卫听来的。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他从贴身口袋里取出和传闻中一样的项链……应该是真的……”妮丝越说越小声,似乎在倾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一般。
  
  “这虽然与我无关,但为什么会让我觉得有些火大呢?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越谈就越生气……我突然想喝蜂蜜牛奶了,去盛一杯给我,要满满的。”
  
  -
  
  落叶岛人手紧缺。在众人的推崇下,菲暂替侍卫长一职。这个决定,也同样得到了殿下和阿方索本人的首肯。由此,菲为了应付一些必要的文书事务,就临时拥有了一间私人卧室。他需要从阿方索的卧室里搬来各种文件,接替阿方索的工作。一般的文书工作可以交给阿方索手下的事务官,但最终还是要得到侍卫长的亲眼过目和签名。这就是菲现今要接替的多项事务之一。
  
  巡逻完毕,菲回城堡中休息。在回到自己的卧室前,他先去看望阿方索。来到门外,他正要敲门,发现殿下也在里面,阿方索也醒过来。
  
  菲向两人报告今天的状况。城堡概况一切良好,防卫工作有条不紊。阿方索也放心地点点头。
  
  晚饭时分,菲在完成每日巡逻后,依然在卧室里工作。他正在对着清单,点算兵器的损失量。这是需要他亲自清算的项目之一。
  
  齐克敲了敲门,然后端着盘子走进来。当他发现在过了用餐时分后,依然不见菲下来公共食堂用餐,就知道菲肯定还在处理事务,于是亲自打菲的卧室,给菲送去晚餐。餐盘里有一碗玉米浓汤,两块牛油面包,一根火腿肠,还有四五颗樱桃。
  
  “让女仆送过来就好了,不必这样嘛。”菲很吃惊齐克亲自端来了晚餐。
  
  “顺便偷偷闲。”齐克说着,无意中瞥见了桌面上那条耀眼的绿宝石项链。想必是在忙到不顾一切的时候,临时用来压住散乱文件的。
  
  菲也觉得自己需要小憩一会了,拿起面包,蘸着玉米浓汤往嘴里塞,一下子就吞掉一个。
  
  “这是,定情信物?”齐克指着桌子上的绿宝石项链问。
  
  “想多了,朋友送的而已。”菲边吃边不太在意地回答。
  
  “总不可能是男人送的吧?”
  
  菲差点噎着。“确实,是女孩子送的。”
  
  “来历耐人寻味。”齐克神秘一笑。
  
  菲喝了几口水,说道:“是一个曾经和我订下主骑契约的女孩送我的临别赠礼。在范轮铁诺大陆,有如此一条特殊规定,书曰:每一位骑士在被称为骑士的前提,就是和一位主人签订主骑契约。这是一种通过相互间的信任,还有通过誓言魔法来维持的一种特殊的主仆关系。”
  
  “原来如此,和雇佣关系差不多吗?”齐克问。
  
  菲否定。“比起基于金钱的雇佣关系,有强力的誓言魔法约束着的主骑契约更加牢靠。贵族一般选择主骑契约多于雇佣。不过,说是如此,我的前任主人却不是什么贵族,而是……一个身负特殊身份的女孩。而且,归咎于这个特殊身份,大多人都不愿意与她签订主骑契约。可是,这个人曾经舍命救过我,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就与她签订了这份魔力契约。这也是我最初的冒险缘由。”
  
  齐克听完,也颇感触动。
  
  “途中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留到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细说。总而言之,这是一份临别赠礼,是纪念着最初之冒险的信物,意义特殊。”
  
  “原来如此。比定情信物的意义还要特殊吧。”
  
  “也算是。”
  
  菲吃完了最后一颗樱桃。
  
  不到一刻钟,菲就结束了晚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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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某天夜里,菲睡得很浅。迷糊中,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菲。来人是齐克,他脸色阴沉,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情况不妙。”

  菲点点头,披上外套,拿上自己的剑,简装外出。

  齐克在路上简要地叙述,农场遭到了魔物的袭击,周边损坏惨重不说,还有人伤亡。

  前方是一片草原。小道两边放置了作路标之用的照明灯,每隔几盏就有一盏没亮。菲记得,草原上的这条小路,和灯光一起一直延伸到百米外的一座小型农场。芙蕾雅经常去那边看母鸡下蛋。等两人接近抵达之时,菲已经看到,在漆夜中倒塌了半边的农舍。再走近一些,可以发现外边的围栏也损坏严重,就像是被喜好木头的利牙猛兽啃了七八口一样。

  “这边。”齐克让菲跟上。两人进入农场。还没步入门口,菲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齐克提醒菲,农场里的场景很血腥,进去查看需要做好心理准备。齐克边说边捂着嘴,看来他是没能忍住呕吐。也对,一向和平的落叶岛,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噩梦般的情景。

  菲正准备进入,忽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女声。芙蕾雅也赶来了。他想了想,找了个借口,让芙蕾雅待在农场外。

  这是第一次,在壁垒内出现受袭伤亡。死者是两名年轻的守卫。一具尸体的一边被咬掉了一半。另外一具尸体虽然没有缺少四肢,但被锋利的牙齿开膛破肚,满身是血。

  菲不顾浓烈的血腥,仔细检查守卫的遗体。还没等其他人把现场清理完毕,芙蕾雅突然闯了进来。她看了一眼,马上转过头。想必她非常后悔看到这一幕。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作为武者,迟早要面对一些血腥场面,无关你愿意与否。

  “魔物刚逃脱不久。”菲判断道。

  “要是现在追,还能追上。”齐克说着,准备动身往外。

  菲阻止了他。“现在是黑夜,我们很难对付魔物。如非必要,不要在夜晚和魔物对抗,尤其是对抗这种能潜伏在地里的。”

  “也对。”齐克听从了菲。

  芙蕾雅听着两人的对话,感觉终于缓过一点来了,呕吐感消失,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愿菲没有看见。

  此时,一声钢铁碎裂的刺耳声划破了空气。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危险——凶案的罪魁祸首就在附近。

  就在农场后的空地上,那把夺命的巨大之鳍,在迅速而无序地游移。在空地中央的,是一个打翻的大钢铁盆。盆里那些刚刚下了骨的羊里脊肉散落在地,大部分已经被魔物吞掉,就剩下几块不足为啃的小肉片。它似乎在寻找新的猎物。夜色侵染在天地之间,为魔物的鳍蒙上了一层致命的朦胧。

  齐克估摸了一下,对方的体型应该不小。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对手。可以确定的是,这只魔物的本体应是一只鲨鱼,如现今状况所示,能在土地中无碍潜行,伺机狙击猎物。从上次偷袭阿方索得手也可以判断出,这只魔物的狩猎本领非常了得。

  菲这一方,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通通逗留在农舍内。

  可是,这样苦等魔物离开也不是办法;况且,此时是一个铲除魔物的大好时机。原本,菲主张不要在黑夜中和魔物对抗,但魔物主动找上门来就不同了,况且魔物似乎在找到新猎物前不会轻易离开。菲必须冒这个险,第一个冲出农场外,同时拔出长剑。踏入空地的同时,他感到从地面升腾起一股炽热的蒸汽。队长行动了,齐克跟上,芙蕾雅也同样行动。

  不过,面对突如其来的艰险战斗,芙蕾雅并未完全准备好。她就这样带着些许惊慌,踏入了战场。

  鲨鱼虽然在地里潜行,却对地上的环境和情况非常清楚。它似乎异常灵敏地察觉到芙蕾雅有些不安,马上转向,朝她的位置迅速袭去。

  齐克提醒她赶紧躲开,但是她似乎没有听清楚。实际上,她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她突然感到恐惧。想到了奄奄一息的舅舅,想起他那受伤血淋淋的肩膀,还想起了刚才所看见的只剩下半个身体的尸体,她感觉到全身受畏惧笼罩和束缚,双腿动弹不得。

  和芙蕾雅靠得更近的菲,转头就发现了她的异常。面对鲨鱼袭来的鱼鳍,他把自己唯一的长剑投掷了过去。“铿锵”的清脆一声,长剑的尖刃带着力度,猛地撞击鱼鳍,竟还擦出了火花。鲨鱼被迫改向,放弃了袭击芙蕾雅,但依然没有逃离,而是在不远处继续游移,寻找下一次攻击的机会。

  此时,菲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疑问:潜行的鲨鱼是怎么洞悉出地面上的环境的?不仅是对于四周的环境,还是生物的状态,它都了如指掌。他立刻想到,鲨鱼探出地面的鱼鳍上可能有特殊的感官功能。根据剑与鱼鳍撞击发出的声响异常清脆这一事实,从中可以猜测出,鱼鳍可能是镂空的。这种镂空的器官,想必能灵敏地捕捉空气流动的方向,以此来判断四周的情况。

  菲投掷石头攻击鱼鳍,意在干扰鲨鱼感知外界的同时,也在引诱它远离芙蕾雅。紧接着,他命令齐克带芙蕾雅撤退,回去保护农舍里的人。

  这样一来,菲就能集中精神去对付魔物。被石头惹怒的鲨鱼向着菲这边前进,突然加快潜行速度,一个仰身,从地面上浮起,腾在半空,露出了真身!血盆大嘴喷出腥臭,咬向菲的头颅。

  如果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或许人们就能清晰地看见,魔化鲨鱼的身躯极为强壮,拥有四肢,足以媲美雄狮。鳞片的颜色为泥黄色,在夜里和土地混为一色后成为了极佳的保护色。裂开般的大嘴有着足以一口吞下猎物的宽度,两排锋利的锯齿残留着腐肉的腥气。背上的鳍坚硬却中空,有如一把镂空的三角大刀。在它身上还有两把鱼鳍,想必亦同样锋利。

  菲失去了武器,却依然挥动左手,过程中已经凝聚出一柄冰之矛,即将以这柄长达一米多的冰制武器去对抗魔物。啃咬对刺击——冰矛直接命中了鲨鱼的上颚,迫使它受击后仰;与此同时,冰矛也应声碎裂。

  菲退后几步;鲨鱼落地后再次下潜。在近距离,菲看见鲨鱼钻入地面时,有灼热的泥浆溅出。菲摸了摸刚才鲨鱼潜入的地方,发现那里的泥浆已经重新凝固成泥土。一些血斑也落在了地上,血量不少。鲨鱼的上颚应该受了不轻的伤势。

  似乎,他已经弄清楚,魔化鲨鱼潜行地面的秘密。接下来,他需要为自己的猜想搜集证据,而这样的证据,就在鲨鱼的身上。

  魔物似乎已经把今晚唯一的目标,锁定在菲的身上,它马上发动第二次进攻。这次,它从地面探出了上颚,以锋利的牙齿处在进攻的最前头。偷袭模式改为正面攻击。如此一来,它便能够更快地发动进攻而减少跳出地面的耗时,攻击更精准,撕咬得更快。

  菲面对这种情况,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念动魔法,一根短柄迅速在自己手中凝结而成。农舍里的人也好奇,到底菲会再次使用哪种武器去对抗魔物。短柄完成后,接下来是在柄端上,凝结出一片锋利的尖刃。齐克认出,这种武器酷似芙蕾雅的短枪。这次,他需要用短的冰枪来战斗。

  菲双手握持这把轻武器,在半空挥了挥,既是熟悉手感,也是对敌方示威。

  鲨鱼肆无忌惮地继续攻过来,菲节节退避,始终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一边吟唱魔法。菲利用魔力,为自己的枪刃镀上了一层金光。芙蕾雅想起书上对魔法的介绍——这是法师常常为骑士或者战士同伴施加的一种武器祝福,为兵刃添加一层保护,临时提高刃的锋利度。

  鲨鱼猛地扑过来,再次浮身啃咬。可是啃咬仅是佯攻。就在半空,鲨鱼突然转身,改用强有力的尾鳍拍击。这是一般的鲨鱼所无法做到、违背常理的进攻动作——可是,魔物毕竟是魔物,全身上下得到过魔化,远非一般鲨鱼能比。

  菲也灵巧地用枪尾末端,迎击对方,但作用并非进攻,而是以攻击去抵消对方的攻击。如果是长枪,这种使用方法或许更为出效,但菲依然钟爱短枪的灵活、以及在魔技和魔法之间快速切换的泛用性。

  齐克没弄懂菲为何会突然改用短枪,他擅长的明明是长剑才对。倒是芙蕾雅初次看见短枪的实践,有些开窍。

  在互相撞开后,鲨鱼再次潜入地面。菲马上继续唱诵魔法。半秒后,一股风在他的双足下吹起,使得主人身轻如燕。这是风之祝福。

  随后,菲还发现一个事实:每当鲨鱼经过自己身边,都会带着一股灼热的蒸汽,但仅在一瞬间又消失无踪。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了。这次,轮到菲主动进攻。他以肉眼去判断鲨鱼的轨迹。鲨鱼潜行并非没有规律可循,就连一般人都能看出,它在进行8字型的潜行。菲预判好鲨鱼的潜行线路,看准时机,往地上一刺。撞击的手感告诉他确实刺中了魔物,但刺得并不深,鲨鱼的头骨非常坚硬。而且,菲这次进攻,也暴露出了短枪的弱点。菲错估了短枪的刺击效果。

  鲨鱼怪叫着,挣扎地浮出地面,灼热的泥浆溅射在菲的身上。它奋力用头挣脱了刺得不深的短枪,顺势把菲撞飞。背上那把酷似三角大刀的鱼鳍,划破了离鼻尖不到五厘米的空气。

  菲在倒地之后马上翻滚起身,退后了几步,眼看鲨鱼魔物窜逃出了空地。魔物将自己的鱼鳍埋没在无尽的草原之中。

  芙蕾雅明白,菲用短枪给她演练了一次扣人心弦的实战。

  此次战斗并非毫无收获。短枪对鲨鱼造成了一些伤害,还刮落了其身上的两三块鳞片。这些鳞片落在泥地上,反射着恰好在此时露出的片片月光。

  菲将所有的鱼鳞都捡起来,吩咐齐克将这些材料保管好。他知道,落叶堡的炼金术士们,是不会不对这些材料感兴趣的。

  齐克再在四周检查了一下木栅栏,损坏严重。他认为,就算栅栏再次修好,也难以抵挡鲨鱼的袭击,于是和菲商量,干脆暂时放弃这座农场,让这里的所有农夫到落叶堡里避难。菲许可了。

  就这样,落叶堡的护卫护送着农夫,正返回落叶堡。

  此时,心情比较沉重的是芙蕾雅。她非常后悔和不甘。她想,所有在场的人肯定会嘲笑她。要是舅舅听到今晚的情况,也绝对会叹息的。一切练习成果都化作了泡影。

  借着原来在小路两边的灯,队伍走在返回的途中,路程只需要两刻钟多一些。

  一路上,菲一直和齐克讨论刚才的魔物,直到意识到芙蕾雅已经沉默了许久。以往,她是会过来搭话,问这问那的。他发现芙蕾雅走在了队伍的最后,看走路的姿势和沉默的态度,有些无精打采。夜色笼罩着她的脸,让人看不出悲喜。

  “你没事吧?”菲问。

  “没有。”芙蕾雅抬起头,回答。

  “有受伤吗?”菲再问。

  “没有。”

  “真的没事?”

  “没有啊,你好婆妈。”说完,芙蕾雅就不再理会他了。

  想了好一会儿,菲才顿悟她到底为何而郁闷。然后,他又回到芙蕾雅身边。她不太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菲说:“刚才那只鲨鱼确实很棘手,一般武者都很难和它抗衡,你只是初学者,也不用在意。经验是一点一点积累的,有成功就有失败,没什么关系的。”

  芙蕾雅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只见她双肩微微颤抖着。想必她非常难受。“要是被舅舅和父亲知道,他俩肯定会取笑我,然后就说一切的练习都是无用功,说一个女孩子舞弄什么刀剑。”

  “那倒不至于。”菲用很肯定的语气反驳。“你只是缺少作战的经验罢了。很多时候,练习是一码事,真正实战又是另一码事。你今天体会能够体会这点,也算是切实的进步之一。”

  芙蕾雅没有搭话。菲觉得还不够,于是继续说:“从明天起,你不需要再练习了,跟着我一起去清除壁垒外的妖魔。”

  芙蕾雅听完,抬起头,用有些湿润的双眼看着菲。“你不会嫌我拖累你吗?”

  “真奇怪。”菲说。“以前你可不会考虑这些的。”

  “可是,今晚我看过你使用短枪之后,发现差距还是好大啊。”芙蕾雅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双手。

  “认识到这点也不赖。以后我尽量多使用短枪作战,你边看边自己学着就行了。”

  芙蕾雅还没完全恢复信心。菲继续说:“同时,你还得扬长避短……不过这点很难说得清,需要你自己亲身实践和思考。好了,回到城堡了。”

  谈话间,落叶堡大门两边的灯火,照射到归来的两人身上。看到如此的光亮,感受到光的温暖,她忽然觉得,事情也不是那么坏。似乎连灯光都在鼓舞着芙蕾雅。这使她得到了激励和自信。

  其余的人,齐克带农夫到兵舍那边,然后向菲和芙蕾雅道别。护卫也陆续地离开,真正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此时是凌晨,除了逐渐远离的散乱脚步声,寂静如常。

  “谢谢。”芙蕾雅绽开了笑容,低声絮语地向菲说道。

  “唔……”面对突如其来的道谢,菲有些手足无措。灯光下,芙蕾雅的微笑甚是迷人。栗色稍卷的短发,苍白却又无暇的面孔,清澈的双眼,还有那发自真心的一抹浅笑。虽说她喜欢刀枪,但始终仍是一个少女。只要是少女,就必定有她独特且出彩的颜色。只要她将自身那独特又出彩的颜色绽放出来,就必定无比美丽和迷人。以上是菲顿时涌上心头的感受。

  “早点回去休息吧。”菲嘱咐着。“今晚也累了。”

  芙蕾雅摇摇头。“我想去看望舅舅。”

  “那好吧。我要先回去了。好好休息,明天再继续好好地磨练吧。”

  互道晚安后,两人就此分开。

  -

  翌日,芙蕾雅很早就起床。漱口洗脸后,换上简装,佩戴好武器便赶紧出门,没有花费过多的时间。

  来到帐篷,发现菲和齐克,还有其他小分队队长正聚在一起开会,话题可能是有关昨晚魔物袭击农场的事情。菲应该是在向众人布置护卫的工作,巡逻路线的安排,一些其它事情。于是她没有进入打扰,只是默默在帐篷外等待。

  直至太阳完全升起,会议才结束。

  “早餐吃了吗?”菲从帐篷里出来,看见了等候已久的芙蕾雅。

  她摇摇头。

  “这可不行。”

  菲拉着她回到了大堂,刚好碰见了妮丝。菲让女仆准备早餐。

  芙蕾雅吩咐妮丝,拿几块面包和两杯牛奶过来就行了,不需要太复杂。菲说,他早已吃过了,不需要准备两份早餐。

  “牛奶要加糖。”菲建议道。“早上要摄入足够的糖分,人才有能量运动。”

  “那往牛奶里加点蜂蜜吧。拜托你了,妮丝。”

  五分钟后,妮丝从厨房端来了三块牛油面包和一杯蜂蜜牛奶,还有一瓶番茄酱。

  菲边看着芙蕾雅吃早餐,边和她讲述了开会的内容,重点之一是:菲找出了潜鲨魔物能潜行陆地的奥妙所在。

  首先,用陆鲨魔来称呼这类魔物。接着,需要知道的是,陆鲨魔全身覆盖着特殊的鳞片,颜色暗淡,色泽和泥土同样,并且有特殊的放热功能。泥土一接触到魔物的身体,就马上和水分一起融化成泥浆,然后在脱离接触后,泥土又瞬间凝固。这就是魔物能在地面潜行的原因。

  而且,如果它愿意的话,能在一瞬间释放体内所有储存的热量,使得方圆十米内的陆地变成泥潭,让猎物深陷其中,难以动弹。

  这一切事关魔力,所以无法用常理去衡量和看待。

  陆鲨魔长期潜行于陆地,但却对地面上的情况了如指掌,包括昨晚,它也灵敏地察觉到芙蕾雅表现出的惊慌。这种能力要归功于陆鲨魔背上的三角大鳍。这个器官坚硬,却中空,能够感知出细微的空气流动情况。

  “就算如此,为什么也能感知我内心惊慌呢?”芙蕾雅不解地问。

  “因为人在惊慌失措的状态时,往往呼吸急促。急促的呼吸能造成空气变化,尽管这种变化效果甚微,陆鲨魔也依然能够分辨得出。”

  “太神奇了!”

  菲还说,此时全岛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落叶堡之内。陆鲨魔只能在稍微松软的泥土里潜行。同样的技巧却无法在石地中施展。而落叶堡内,地面一律由石板铺就。可是,菲警告着,我们并不能因此而疏忽。要知道,陆鲨魔也有四肢,这意味着它懂得爬行,也能在陆地上进行捕食。

  “下次它遇到我们,应该就迎来死期了。”

  芙蕾雅解决完了最后一块面包,总算可以动身出发。

  道恩家来访落叶岛的行程被海上的风雨耽误了好几天。直至今日中午,他们的先行部队,由家族次子罗伊斯率领的一千精兵,才抵达海岸。

  一成功登陆落叶岛海岸,他们就马上与在附近潜伏已久的海魔群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道恩的士兵个个高大勇猛,战意高昂,且纪律严明;身披战甲,手持重兵器将海魔大卸八块。不到下午,他们已经吹响了本次战争胜利的号角,并且极少人受伤。

  黄昏之时,他们才来到了壁垒内的帐篷,与落叶岛的人会合。齐克出行接待客人。道恩人生性豪爽,丝毫不在乎所谓的繁文缛节,很快就和本岛的士兵打成一片。两岛的士兵一起喝酒吃肉。道恩士兵们的领袖,也即是道恩家族的次子罗伊斯,健谈友好,且不拘小节,马上和齐克结交为好友。

  夜幕降临前,爱兰西斯殿下亲自赶到战线上,意欲邀请罗伊斯到城堡内歇息一晚。没想到,他婉拒了殿下的好意。“现时的情况似乎不太容许我休息。我预计,今晚直凌晨期间,至少有一波新的海魔群会和我们见面。我来到贵岛,支援任务大于一切。这是家父给我布置下的一项重要任务,我必须尽责完成。”

  这一番话,使得殿下对罗伊斯心生赞许。

  “也许等海魔全部清除完毕了,两家再好好过树神节也不迟。”罗伊斯问了问今年树神节具体举办的日期。殿下坦言,今年因为海魔侵袭,节日庆典应该要推迟七八天,不过依然在庆祝节日的范围内,所以并无大碍。罗伊斯告诉殿下,家父也将来两天内抵达落叶岛。

  事实上,殿下也听老道恩说过,次子罗伊斯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唯有武斗和战誉。为了在战线上奋勇杀敌,他甘愿放弃家族未来继承者的争夺权,选择成为了将军。

  罗伊斯命令手下,将从船上卸下来的物资,跟随护卫一起搬运至城堡中。道恩带来的食物中有各种牛羊肉类,有新鲜的,也有腌制的。新鲜肉类的来源,据说是在船上临时养着的牲畜,昨天才杀的。同时,道恩还带来一种叫做奶酒的饮料,既是奶又是酒,是酵母和酒精、加上各种香料和焦糖混合酿制的。以前,芙蕾雅敢喝上几口,父亲不会责怪她。

  道恩家族光临不仅带来了增援,也带来了特产。

  当天晚上,爱兰西斯殿下在军营里举办了简单的宴会,以作对道恩家的欢迎仪式。

  男人、酒和肉是宴会的主要组成部分,战争和冒险是宴会的话题。芙蕾雅和她的父亲席坐在上席,极尽主人之礼。菲在城堡里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也赶过来出席了宴会,和各座客人开怀畅饮。道恩的战士无话不谈,喜欢吹嘘,他们中的一些人履历丰富,有人曾经在水石岛的洞穴中见过龙蛋化石,夸张地炫耀自己还亲眼目睹龙蛋的孵化。年长一些的士兵长也曾经游历过范伦铁诺大陆,参过军,和妖魔大军对抗。

  罗伊斯注意到芙蕾雅托着腮,非常入神地听着士兵的话题。他发现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没有留长发,栗色的短发却也引人瞩目。不着长裙,却穿着披风、佩戴短枪矛。

  “我的小姐,您喜欢听士兵们讲的故事?”隔着一席,罗伊斯对芙蕾雅问。“我家小妹也喜欢听士兵讲故事。想必您和她合得来。”

  “诶,真的?”芙蕾雅来了兴致。“女孩喜欢听冒险故事,在这里会被认为是怪胎。”

  “小妹她也确实不是怪胎,是个魔法天赋很高的见习学徒,”罗伊斯开玩笑说,“还是个鬼灵精。”

  “真想早点见见她。”芙蕾雅说。

  “很快了,她会跟随家父和长兄,明天之内抵达落叶岛。”

  接下来,两人谈得甚是欢乐。罗伊斯大概是第二个觉得芙蕾雅不是怪胎的男性。

  -

  菲在落叶岛壁垒内的几个地方都布置了陷阱。菜田、密林、甚至城堡外不远的树林中,总共有十多个。

  陷阱装置是藏在土里的带刺球体。由于技术有限,加上岛内材料也并非那么充足,这个陷阱制作得比较简单。装置由两部分组成——球体和信号发射装置。带刺球体的本体,其实就是由海胆烘干后制作而成,上面的刺被涂上了炼金溶剂,从而变得无比坚硬且容易留在触碰到的硬物上,还不容易甩脱。一旦海胆被带走,连接在海胆和信号发射装置之间的细线就会被轻易扯断,使得装置发射信号。菲也不指望自己能制作出捕捉陆鲨魔这种魔物的大型且精密的陷阱,只是希望这个海胆能够在陆鲨魔撞到之后,发出信号,并且留下能够指引他们追踪魔物的线索。

  一连几天,各个信号装置都没有发射过的迹象,自然陷阱也都没有被触发。菲怀疑自己的作品失败了,但是去检查了一下各个陷阱后,发现没有一个触发过。他决定再耐心等待两天。如果再没收获,那就考虑别的方法。

  两天前,道恩家主老何塞·道恩及其另外两个孩子如约而至。他们的船在岛北面一处没有海魔侵扰的海岸线上登陆。在此前,殿下带着几个护卫,包括菲和齐克,加上芙蕾雅,一直等候船只的来访,直至中午时分。

  时值冬日,带着刺骨寒冷的海风不时从海岸外刮来,吹得芙蕾雅脸色苍白。直至太阳升到天空的最高处,天气才暖和了一些。阳光散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终于,在海平线上露出了一个尖角。接着,船只的全身逐渐出现在海平线上。这是一艘气派的帆船,桅杆很高,帆布宽大。老何塞率先从船上出现,然后经过梯子爬下。他穿着黑色绒服,头发花白,但行动利索。殿下走了过去。

  老何塞拍了拍爱兰西斯殿下的肩膀,说话声音浑厚,听着有些像范伦铁诺北部的方言口音:“瘦了!”

  殿下也拍了拍老何塞凸起的大肚子,开玩笑道:“胖了!”

  “又在不知日夜地搞那些炼金研究吧?得保重身体!”老何塞看了看芙蕾雅,惊喜地说:“嘿!小美人长这么大啦?”

  接着,从船只梯子爬下来的是一个背着竖琴的年轻人,应该是道恩的长子。接着,全部人都从船上下地。年龄最小的是个小女孩。在她身边的是一个传统学者衣饰的老头。在她身后跟随着另外几位家臣。这就是道恩家来访者的所有人。

  今日出奇地和平,老何塞想逛一逛落叶岛。殿下说最近海魔侵袭,所有人必须先进入壁垒内的区域,才算作安全。要游玩,也只限于壁垒之内,不过景色也差不了多少。

  这个队伍在殿下的带领下,全部通过了哨兵把守的壁垒大门。

  听说水石岛终年气候凉爽,四季如秋,非常干燥。所以道恩家一来到落叶岛,甚至临近落叶海域时就不太适应这里湿冷的冬天。好在殿下早在之前已经写信提醒,让他们提前备好冬装。除了为方便行军而着铠甲的罗伊斯,老何塞、其长子和幺女都穿着用黑羊毛编织的绒服。可以分辨得出,穿上这种昂贵衣物的都是道恩嫡系,其他人都是家臣。

  背着竖琴的年轻男人,环顾了四周的景色,绿树成荫,到处充满生机。此时,他们刚好穿过丛林,抵达了另一边,看见了一片湖泊,也同时看见了湖中岛上婀娜的紫精灵花。年轻男人顿时感觉此处仿若幻境。尽管听说有海魔肆虐,落叶岛的风景美却并没有因此而减退。他停下了脚步,从背上卸下竖琴,弹奏起了美妙的音乐,去附和落叶岛的景色。

  “佩兰这家伙,算了,俺们不管他,继续聊。”老何塞看了一眼佩兰,转而继续和殿下聊天。

  菲偷偷打量了一下佩兰,他的年龄应该只比自己大几岁,一头乌黑的长发使得佩兰看起来像游玩范伦铁诺的贵族诗人。举止优雅,拨弦的手法仿若女性,弹琴技巧颇有功力。如此的青年也同样吸引了芙蕾雅的眼球,使得她驻足倾听。

  菲再打量了其他人。今天,老何塞的夫人并不在队列中,刚刚听说她是因为接近临产期,行动不便,于是没有跟随而来。

  那个一直在老学者身旁雀跃不已的小女孩,是道恩的幺女,叫做萝茜。披着长披风,留着长发,活像个小妖精公主。她似乎是初次来到落叶岛,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好奇,尤其是对壁垒的建成。她身边那位老学者正在和萝茜解释壁垒的作用和建成方法,他的说法和猜测,竟和菲从同僚里所得知的完全相同。

  芙蕾雅说过,他是萝茜的魔法课私人老师,从东方某座贵族学院里聘请过来的。看样子,他应该年近七旬了。模样非常老迈,双眼有些懵,眼皮下垂很严重。无论是头发还是长须都是全白的,长着鹰勾鼻。依靠拐杖走路,但是步行的速度却很快,在不知不觉中竟能跟得上萝茜的步伐。

  留在队伍最后的还有两个男性。其中一个应该是家族中的管家,在向另外一个青年布置着一些事情。管家应该是在吩咐着下人去准备一些有关住宿的东西,表情非常严肃,说话很轻声,有些咳嗽,可能身体不太好。乌黑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撮白毛,可见他一直以来,劳碌得有些过头。

  正在专心听着管家吩咐的下人,主要工作就是跑腿和搬东西,年龄不大,大概刚成年。没穿黑绒服,只是身穿黑色的皮服,对所有人都毕恭毕敬,似乎在道恩家臣里,是地位最低的那个。后来,菲才知道,管家的名字叫做伯恩利,那个是管家侄子,叫做威廉,是个信使,正在道恩家当仆人。

  伯恩利吩咐信使,在每天中午都要写信回水石岛问候夫人的情况,一定要中午之前写完并发出去,信使鸟才能赶在夫人晚上睡觉之前抵达。水石岛养了一些特殊的信使鸟,叫做兰奇多,一般能连续快速飞行一天一夜,但代价是寿命极短。范轮铁诺大陆的人会觉得养这种鸟不太人道,所以骑士团一直使用魔鸟,这是一种道具而非生物。

  管家还嘱咐老师,就算是此刻假期,也不要忘记给萝茜布置下每天要完成的魔法课程。她需要为考上极北之方魔法分学院而努力。

  另外,还有三四个女仆和仆人在推着车子搬运重物。据说,其中一箱装有各种极为珍贵的宝石,是道恩家专程赠予爱兰西斯殿下的。不仅如此,道恩家每年都会送。

  老何塞和爱兰西斯殿下从打招呼,互相揶揄,到回忆过去,一切都体现出两人的友谊极为深厚,说话方式和内容都不拘小节。按照水石岛的说法,就是哥儿俩。

  “二十年前,要不是老弟你,今天俺怎可能会活着走在这座落叶岛上瞅田儿。”老何塞边眺望远方的田野,边说着,回忆起往事。

  “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俺偏要说!得让家臣听听。要不是你的灵药,俺早就命丧在野猪的大牙下喽。”

  “说这个不害臊吗!”殿下调侃,“能单枪匹马战胜三百魔军的‘破军狼’,竟差点要死在一次野猪狩猎中。现在,你还要把自己的糗事公之于众。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一番对话,惹得身边的家臣小声笑着。老何塞毫不在意。

  “‘破军狼’……嗨呀,这个名号也是好久没有听见咯。”老何塞收回了高兴的心情,双眼显得有些落寞。此时,他和殿下正在通过壁垒内的市集。虽然贩卖商已经不见,但还是有些护卫在此处收拾杂物,吵杂声不绝于耳。

  “不知道哪个儿子会继承起这个名号啊……”在吵杂声中,老何塞这句话,只有殿下一个人听得见。

  老何塞继续说,“说来,这是罗伊斯第一次来落叶岛。平时他管理着士兵,一般没空陪我来这儿游玩。只是这次情况特殊,需要士兵出动,罗伊斯也就来了。萝茜也是第一次来。她则是因为需要魔法实践,虽然我不指望她能帮上忙。”

  “两个孩子也长大成人了。小女也挺活泼可爱。”

  “佩兰二十,罗伊斯十八,小女萝茜就还要小一些,只有十三。”

  接着,老何塞私下问殿下了一个问题,故作小心谨慎,让人猜不出是否开玩笑。“你得说说。俺的两儿子,谁更适合当家主继承人?”

  尽管作为最好的朋友,殿下也不敢插手这些,只是含糊回答:“两位都挺适合。一文一武。”

  老何塞摇摇头。“佩兰太过文绉绉,仅仅依靠文采的乐声,难以折服经历过无数战争的各位家臣。”

  “那你意思是,次子罗伊斯更适合吗?确实,罗伊斯更有将帅之气,无论文韬武略,还是个人涵养,都无可挑剔。”殿下下意识对罗伊斯赞不绝口。

  “可是他……说自己只希望成为将军,行军打仗戎马一生,而不是天天坐在家中管理家族事务的家主。”

  “罗伊斯年少气盛,有这种愿望也实属正常,那是因为他阅历不够,暂未找到能寄托的事情。倘若他有了妻室,或许会改变想法。”

  “也对。说得对!问题是,他只对行军战争感兴趣,丝毫不懂儿女私情。以前,范轮铁诺大陆的贵族小姐也过来水石岛作客,明确了对他有意,他却置之不理。”

  “那是因为他没有看上。”殿下笑道。

  “俺在他那个年纪,已经到处留种了。”老何塞随口说完,然后看了看周围。“实在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的小姐,才能令他稍微偏过头去看上一眼。”

  “这是年轻人的观念和审美,也就只有他们知道了。我等难以插手啊。”

  两位相继对视,最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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