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了这个位于群山中的著名私人疗养院大门外,凛厉的山风马上变得像刀一样,轻易地穿透厚厚的棉衣层层保护,直达人体的皮肤.
这种直渗入人骨子里的寒意.让他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
下意识抬头看了下夜空,群星黯淡,厚重的大片黑云几乎遮盖了大半边天空,只有在云朵的间隙间,能看到露出半边弯月。
他把大衣领子竖起来,试图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才发觉棉手套放在病房忘记拿了。
再回去拿肯定是不行的了,他已经超过探病时间一小时才离开病房。
这间医院的特别监护病房,不允许任何亲属逗留。那怕他给护士塞钱,也不过能勉强逗留多一会。
至于这一会是多长,看是那个护士上夜班而定。不过像今天这样长的一小时,已经是极限了。
而且,他胃里的饥饿声音也提醒他要补充点东西了。
算了。反正步行到离这最近的民居小镇也不过一小时的路程。像往常那样,买一罐那个边喝边走就行。
他呼出一口热气,挪动着脚步,走上绕向医院专用停车场的道路。
绕一个弯,再走上一百步左右,一个巨大的售卖香烟和各种酒类的自动售货机就映入眼帘了。
把一张钞票放进去,手指移向啤酒按钮。
要一罐就好,别喝多。脑子里是这样想的。但手指不知怎的不听话,一个颤抖,多按了一下。
二罐啤酒骨碌碌地滚动着掉了下来。
他呆住了。怎么手指不听使了。
是因为天太寒冷了吧,而且没有戴上手套,一定是这样。绝对不是医生说的什么酒精中毒前期症状什么的。
心中这样安慰自己,缓慢地蹲下身子,把二瓶啤酒全拾了起来。然后才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毕竟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可是滴酒不沾的------因为她说不喜欢酒和烟的味道。
他用冻得有点僵硬的手指拉开啤酒罐上的拉环,仰头喝了一口。
微苦的啤酒流畅地滑过舌尖和喉咙。
味道不如以前那么好啊。是更改配方品质下降了么。
不,可能只是啤酒没变。而是喝酒的心情变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想起了记忆深处中的一句诗。
一口啤酒下肚,身子有点暖和了。嗯,那再来一口,毕竟还有大半罐啤酒呢,而且路还长着呢。
把易拉罐的瓶口凄近嘴唇,又吞了一大口下肚。
出发吧。时间不早了。
从医院通向山下的道路只有一条,怎么走也不会迷路的。
边这样想着,右手拿着一罐啤酒。左手顺便把另一罐啤酒随意塞入大衣口袋中。
就这样独自慢吞吞地沿着山下方向的马路挪动着脚步。
山路上寂静无人,耳边能听到的只有他略带慢跚的脚步踩在石子路上引发的咯吱咯吱回响声。
在逐渐变深的夜幕衬托下,道路两旁一棵棵粗大松树和无数枝干分展开来的细小分支,在道路上方形成一个巨大密集的林伞。
把他和山路全笼罩其中。
这条道路上没有多少个路灯,不过并不碍事。毕竟在周围景色的衬托下,眼睛还是能勉强辩认出道路和白色围栏。
只要挨着围栏走就行。
山风又一次吹起来了,耳边听到的只有山林中树木不断摇动声。那声浪极有节奏,一阵一阵哗哗地响,像什么来着。
听起来很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
想了一会,还是想不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只有刚离开病房之前,在白色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她的脸庞。
没有多少血色苍白的脸。原本好看略圆润的鹅蛋脸因为长期卧床而变得瘦削。
不过在他眼中,她的美丽仍然不减。毕竟她看起来只是睡着了,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坐起来。
睡美人。这句童话中的经典名词套用在她身上最适合不过了。
只是此刻她穿的是病人的病号服,而不是华贵的公主长裙。
病床头顶上的荧光管发出冷冷的白光,让她的脸变得有点白。
那脸白得有点不正常,像极了盖在她身上的白色床单。
还有一开始就在她身边的一大堆医疗仪器和插在她身上的管子。
特别是其中一个正方形的仪器,那上面始终亮着醒目的红色光芒,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喜欢红色。或者说,现在不喜欢。
几年前的他是喜欢红色的,特别是和她相逢认识后。
因为红色在心理学上表示青春、活力、积极。而且他还是英国球队红魔曼联的铁杆球迷。
他出门见她之前,经常身上套一件红色曼联球衣T恤,下身穿一条半旧的磨石蓝牛仔裤。
再从他收藏的几百双名贵高级篮球鞋中随意挑一对。
配上一对她挑选的最适合他帅气外形的雷朋太阳镜。
脖子挂上一条刻有她和他二人名字的订制军用士兵狗牌银链。
服饰要简洁明快而不过于张扬。而且还要表露出自己的个性。
他曾经向她解释过这个搭配原则,而她只是似懂非懂的不断点头。
不知道她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他只记得她当时脸蛋由于害羞而带上淡淡的红晕,还有那微向上翘起的小嘴,那嘴角带着幸福的笑容。
而她穿得则不是很适合了。那可笑的过时的服饰。。套在她身上就像。。。
就像。。。
就像。。。
就像。。。
像什么来着?她那天穿什么来着?
他竭力回忆了好一会,却无法想起她穿什么衣服。
那感觉就像隔了一层雾看东西一样,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一股冰冷的恐惧意识从背后窜出,让他感到寒毛直竖。
他想不起来了。
他忘记那天见面的时候她穿什么衣服的。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她穿的是。。。
。。。。。。。
他呆呆地站着,让脑子全力运转,竭力搜索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但还是无法回忆起她那天穿的衣服。
他竟然忘记了她那天穿的衣服!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忘记了。
难道。。。。我失忆了?
“啊————————!!!你这个没用的蠢货——去死吧!”他发疯般地全力怒吼着。无意识地用力握紧右手,把手中的东西远远地扔了出去。
同时左手用力拉扯着头发,全然不顾那头皮上传来的强烈疼痛。
他心中还冒出一股想全力向旁边松树上猛撞过去的冲动想法。
但终于压抑住了这个念头。
当的一声,全力扔出的空啤酒罐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掉到坚硬的水泥路面上。弹跳了几下,不断滚动着滑过围栏,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下声音提醒了他。气喘吁吁地大口吞下空气。调节呼吸,让加速的心跳渐渐回复平静。
原先那股冲动也慢慢退缩回脑子里了。
他无力的用手抹了几下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同时不忘拉紧了一下大衣领子,缩起脖子躲避那越来越刺骨的寒风,抱着苦涩而沉重心情迈开步子,加快了速度赶路。
山风吹得越来越猛烈了。高大的树木因风力加强而变得不断摇动起来,发出听来有点吓人的呼啸声。
原本还能看得见的一轮弯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厚重的云团吞没了。
道路也变得漆黑和模糊难以辨认了。
这是这条路段上最黑暗的一段路。
他走过道路上的一个拐角,停下来跺了下脚。
从大衣口袋中取出最后一罐啤酒,果断拉开拉环,闭上眼一连灌了二口。
“好冷”他喃喃自语地说。“这风冷得真像阴间吹出来的。”
酒精很快起效果了。
因风吹得有点僵硬的身躯总算回复了原本的知觉。
“好了。继续走。。。”
他才这么想着,抬头一望眼前,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明明应该是一条向前方不断延伸而且有着白色围栏道路。
不,道路还在。只是没有围栏。而原本的水泥路面,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半是石头半是泥土的古老山路。
他揉了下眼睛,定了定神,再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没有变回原本记忆中的水泥路。还是那种仿佛很久以前只有时代剧中才有的山路。
虽然这医院附近的小城周围的确还保留着未开发原生态的森林之类的。但道路的变化也太说不通了。
他用力跺下了路面,鞋底马上沾了一层泥。
明明五分钟前他还走在水泥路面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讶得傻傻地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是酒精产生的幻觉?”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右手。原本拿在手中还有半罐的啤酒,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带着恐惧的心情四处张望。
除了脚下的这条古老山路外,周围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夜色和被无数树木枝干组成的阴影。
抬头望了下头顶上。厚重的云依然还存在,而且好像更浓厚了。
回头望去医院的方向,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原本应该还能隐约看到医院灯光的方向,但那同样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他脸上,把他吓了一跳。
但马上醒悟过来。
是雨水。开始下夜雨了。一滴接一滴的,不一会,绵绵不断的细雨开始下起来了。
他穿的名牌棉大衣虽然有一定防水功能,但雨势一旦加大,再找不到避雨之处的话,他肯定会变成落汤鸡。
还好这件大衣附有可以套上头上的兜帽。
他连忙把兜帽套在头上,马上感觉好多了。耳朵边虽然传来了轻微的雨水声,但头部总算不被淋到了。
他舒适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刮来了一阵猛烈的山风。这风很大,从他身后刮来,他一个站不稳,不得不向前迈出一步才算站稳。
这风把夜色中的无数树木吹得全摇动起来了,无论是细小的树,还是粗大的松树,都一直摇动个不停。
吹过树木枝节间隙的呜呜风声,听起来像是有一群人在互相细语交谈,但更像强忍住不发出声音的嘻笑声。
他吞了下口水。双脚开始发抖了。牙齿开始有点不听使唤地打颤。
就在他怀着恐惧的心情想捂上耳朵的时候,风一下停了。
所有的细语、嘻笑声全消失了。周围变得死一般寂静。
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激烈心跳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小雨还在不停地下。
刚才的是错觉么?要向前走么?
他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决定向前走去。毕竟这山路还能隐约看得见前路。
抱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想法,本能冒着细雨顺着山路不断向前快步走。
顺着山路转过一个很大的道路拐角,他又站住了。同时惊诧地吸了一口冷气。
本来只有一条路的道路,竟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二条,不,三条。
三条路都一模一样,不断向前延伸。但三条道路的尽头都是通向黑暗之中。
根本无法看见道路前方十米外的景色。
“可恶。难道遇上了传说中的那东西么?”
他又惊又怕,在岔路前徘徊不前,拿不定主意。
突然,他本能感觉到了一股冷冰冰的视线。
之所以是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完全是人类在远古时代进化出来的第六感器官所感受到的直觉。
有东西在他后面。而且一直盯着他看。
他有种预感,那东西从下雨的时候就已经跟上他了。
野兽?狼?不可能。日本狼早就已经灭绝了。
熊?但听不到大型熊科动物发出轻微呼吸声。
而且那股视线好像有一种力量在命令他回头看。
回头看啊,只要回一下头就好,你不是想确认我是谁么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好奇的想法,想忍不住回头看。
对啊。回头看一眼嘛,看了就知道了哦
一阵浅浅的若有若无的女性笑声传入耳边。
他用心中仅存的理智不断地和这种想法对抗。
不,不行。不能看。绝对不能看。
那东西,绝对不是人类。
他紧闭着眼睛,用力握紧双手,用指甲掐入皮肤中以保持清醒。
冷汗不断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见我么?
那女声略带凄怨,而且用的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柔美声音。
他马上愣住了。不加思索地转过身去。同时口中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由美——————!!!!!”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女性长长的歌声,打破了他的叫喊。
【谁说~~~妹妹~~不会真心~~~~~~~一切事~~像虚幻~~~~~~】
他马上清醒过来恢复了理智,立即紧闭双眼。
虽然身体是转回身去了,但由于及时闭上了双眼,所以他什么都没看到。
【谁能~~~~了解~~~~相爱~~~只能在~~~今晚~~~】
歌声刻意拉长了唱的时间,听起来像是稚嫩少女的声线。
虽然带有一丝苦涩无奈和凄怨,但听起来却是无比温柔,完全没有恶意。
那东西不在了。
当歌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到那视线了。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水泥路上。
当然,那熟悉的白色围栏也在。
水泥道路的远方,有着明亮的灯光。看上去最多不过一公里不到。
那是他寄宿的温泉旅馆招牌所发出来的灯光。
他放下心来呼了一大口气。
他举目四望,发现水泥道路右边有一条破烂的石头台阶小路,笔直地在夜色和林木阴影中通向山上。
而在石阶小路开始的阶梯旁边,有一块半个人高的扁平圆形石头立于旁边。
上面刻有几个文字,但光线不足,只能勉强看清上面的字迹。
他凑上前去,只能认出前面和后面的三个字。-------缘口神社
【请你把~~~~无尽的爱~~~吻于我发上~~~~和肩上~~~~~~】
那少女依然继续唱着。
充满悲伤忧郁和苦闷的韵律。
结尾处依然是拖着独有长长的尾音。不禁听来令人心生同情。
歌声停了一会,然后又继续响了起来。
【让我~~~~~今生~~~~都记住~~~~~~今晚~~~~~】
他愣愣地站着,听着那充满凄怨的歌。
猛然醒过神来,拔腿踩上石阶,顺着小路向上狂奔。
心中不断地念着少女的名字。
唱歌的是他唯一的家人-----妹妹真琴的声音。
而这首歌,则是她妹妹最喜欢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