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的地平线。
【完结】【中篇】【幻想小说】【彼方的地平线】
FROM XUNHU帝国图书馆 BY shengpkq
某猫我闲来无事写的东西,前面可能有点不太好啊,各位大大能看完我就谢天谢地了。
该作还有姊妹篇,反响好的话我就发出来……
序之章
我是可,水月可。我居住的地方叫海域,位于广阔无边的落日之海的边缘。同其他居住在那里的人一样,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水族人。可是,随着我的降生,有些事情就仿佛注定了,想得到的总是太远,想忘记的总是不能。
于是,在迷惘与彷徨的黑暗中,我孤独的徘徊着,等待着……
我曾经认为,我会一直在海域中生活,直至化为枯骨。可现在,那个地方却只能存在于我的灵魂深处。怀念的时候,我会在初日的陪伴下,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同时在心中默默的唱起一首歌。我知道,地平线的那一边我那个叫做海域的故乡中,他,一定会听得到的。
第一章 降生
朝阳初生,带着万丈光芒,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微风轻抚海面,激起的细碎涟漪一点点的汇聚起来,翻出雪白的浪花,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随之破碎成飞溅的水珠,每一滴都映着初日,反射出一片橘红的光彩。
海平面下,一间由珊瑚垒成的小房子中,传出了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再忍一下,马上就出来了。”巫医一边安慰着女人,一边用发着微光的手,轻轻在女人高耸的腹部来回抚摩。
女人是难产,孩子胎位不正,从前一晚开始,直到现在都无法顺利生产。女人痛苦的声音惊动了邻里,人们连夜找来了巫医为她助产。女人的丈夫不在了。三个月前,为了去给妻子找药,女人的丈夫冒着生命危险,在雨季游入了深海,结果从此一去不返。
就在小屋外不远的空地上,女人所在的部落里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在长老的带领下,为女人和即将出生的孩子祈福。
海风忽然阴冷了许多,然后变的越来越强,并夹杂着一股血一般的腥味。海浪随之狂暴起来,翻滚着发出咆哮,撞击着海岸,发出如同野兽临终哀号般的声音。接着,黑暗如同无数乱舞的蝙蝠一样交织在一起,将光芒吞噬殆尽,只留下赤红的太阳,如同天地间的一滴血。
黯日之兆。
仅仅是数丈之深,海域中依旧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受海面上剧变的天气影响。
拄着珊瑚法杖,长老站在所有人的前面,默默祈祷。突然,一声清脆的爆响自长老手中发出,那柄法杖居然断成了两截!人们楞住了,停下祈祷并惊恐的看着长老,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恶兆,这是恶兆……”长老呆了一般盯着手中的断杖,口中喃喃的说着。
正当人们不知所措之时,一道极亮的红光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刺穿了幽蓝的海水,将小屋笼在其中。下一瞬间,婴儿响亮的哭声便划过海水,传入所有人的耳中,宣告一个新生命就此诞生了。
红光消散了,太阳的光芒又重新充满天地,海面也恢复了平静,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海下那原本应是更加安静的地方,此时却刮起了另一场风暴。
海水中漂弥着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嗅觉。还没有从接连的异变中恢复过来的人们保持着沉默,呆立在空地上,目光投向了同样沉默的小屋。
在人们的关注中,抱着新生儿的巫医游出了小屋。她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的游到了长老面前,用双手将孩子递了过去。
长老下意识的伸手要接,却发现手中还拿着断裂的法杖,他无奈的低叹了一声,抛下了象征着部落平安的法杖,接过孩子。
这是一个女婴,与其他刚刚出生的水族孩子没有区别,只是瘦小的身子说明她在母腹中并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由于出生时的啼哭耗尽了力气,她现在正躺在长老的怀中沉沉的睡着。
疼惜的看了孩子一眼,长老抬起头,准备游到小屋中去,可巫医仍旧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长老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今天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当务之急应是先将母女安顿好,再来调查法杖断裂的原因和那道红光的来历,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快让开!”长老低喝道。
巫医应声抬起了头,长老却一下子楞住了,挡在他面前的这张毫无人色的脸竟然极度扭曲,带着末日般的恐惧和痛苦。
“你……”长老想说什么,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身后原本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巫医吃力的举起了一只手,颤抖着指向长老怀中的孩子,以一种近乎尖叫的变调声音说:“她……她的背后!!!”
长老将诧异的目光移到了孩子身上,他的四周已经被人围满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长老缓缓的将孩子在海水中翻转。在不舒服的动了一下手臂后,睡梦中的女婴被完全翻了过来,就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赫然印着一个形状有如日食的时候被黑暗吞噬了一半的太阳的,血色的印记。
“黯日之记!那文凯尔啊!是黯日之记!!!”长老失声叫了出来,恐惧在一瞬间将他整个吞没,手中的婴儿此时似有万钧之重,要将他压成粉末,可是他却无法将她放下。
她是一个诅咒。
骚动的人群瞬间又恢复了安静,着了魔一般的盯着长老手中的孩子,恐惧在静默中蔓延,如同一个吞噬人心的妖兽,挥舞着它沾满鲜血的爪子,撕扯着每一个人的胸膛。有几个女人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去看她们一眼。巫医随后尖叫了起来,几个小一点的孩子也跟着大哭了起来,凄厉的哭叫声在昏暗阴冷的海底混杂在了一起,如同唱响了地狱的奏鸣曲,向所有人宣告着死亡和毁灭的到来。
黯日之记,在水族自古流传的预言中是毁灭与灾难的征兆。它会每隔一段时间随着天降异象,出现在新生婴儿的身体上。然后,这个孩子便会成为一切灾难的根源,毁灭的代言人。一切接近过他的人都会死去,一切规律与和平都会因他打破,化为混沌的虚无。
她是神的使者,却代表了最邪恶的神祉——破坏之神。
长老麻木的看着手中的婴儿,对四周的混乱置若罔闻,上一次黯日的出现还是在三百年前,传说当时的大祭司为了平息神的愤怒,将婴儿处死并用他的血作奉献,才使水族侥幸逃脱了那场骇人听闻的三界大战………
处死?!长老的神志中突然射入了一线光芒,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静!”长老一声断喝,四周的尖叫声、哭泣声停了一停,然后渐渐减小,最终归于沉寂。所有人都盯着长老,盼望着部落里最 智的人能带领他们逃避灾难。
长老抬头环顾,目光扫过周围沉默又惊恐的人群,最后落回了手中的婴儿身上,已不自觉的多了一丝坚定和………痛惜。他低着头,沉厚的声音刺穿了海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为了平息神的愤怒,我们必须……处死她!”
处死?!这出人意料的结论再一次掀起了不安的旋风,席卷了所有人的内心。身为水族,亲人既是光荣,又是枷锁,绝对的不可离弃,不可背叛,因此像是处死新生儿这样的事情他们本就是不敢想像的,更何况亲手做出这种事!人们依旧盯着长老,只是目光中多了迷惑,迟疑还有……绝望。
长老看着周围的人,看着这个部落中所有跃动着的灵魂。他们几乎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啊!长老曾用他的手,他的血,他的一切构筑出这个部落,而部落中的人们,也都像是他的孩子一般啊!
长老长叹一声,以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他降临在赤光之中,蚀日即是他的标记;他降临在鲜血之中,死亡即是他的荣誉。黑暗的孩子啊,混乱与恐惧将伴其左右,杀戮与毁灭将随你到来!血的锁链,魂的契约,束缚着过去与未来的存在与灭亡……”
这是一段出自水族大祭司之口的传承了千年的,关于黯之子的不详预言。预言中的黯之子将会使水族踏上充满混乱与黑暗的灭亡之路
长老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柄大锤,狠狠的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房。大祭司是神力的持有者,那文凯尔的代言人,他们知晓过去,同时预言未来,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即是神谕,绝对的真理,那么………
那么,人们再一次沉静下来。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旋转,无法违逆,只有服从,长老抱起婴儿,一言不发的向东游去,人们无言的让开,然后跟在长老的后面游了起来,游向了女婴命运的终点。
队伍的最前端,一个怯怯的童音在长老身边响起:“爷爷,我们要去哪儿啊?”
“大祭坛。”长老说,他再次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婴,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的说:“如果这是罪,那文凯尔啊,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架四匹海龙马拉的珊瑚滑艇停在了这里。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滑艇中响起:“乌尔,是这里么?”
“是的,陛下。赤色之光的确曾降临此地。”
“那么,”声音中多了一些急切,“那个孩子在哪里?”
“已经不在这里了。” 滑艇中的黑袍人挥了一下手中的黄金短杖,然后说道:“她在东方。”
“东方啊………那么,出发吧。”在海龙马尖锐的啸叫声中,滑艇快速的向着东方冲去,然而滑艇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正艰难的从不远处的小屋中游出,身后拖着惊心的红。
当长老到达大祭坛时,滑艇却因为驶入了错误的岔道而离他们越来越远。这个早已由命运赐予的巧合,注定了日后的悲伤。
长老游上了珊瑚制的祭坛,将怀中的女婴放到了嵌满了宝石的法阵之中,而在祭坛周围,这个部落所有的人都闭上双眼,双手交握在胸前,口中不停的祷告着。在一阵阵的祷告声中,长老起身挥臂,向上高呼:“那文凯尔啊!请原谅我们的罪,赐予这个孩子新生吧!我们将献上她的血与肉,请庇护她的灵魂吧!”
“不要!!!”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人们惊讶的睁开眼,寻声望去,在不远的祭坛入口处,那个刚刚成为母亲的女人披散着海藻一般头发,用迷乱却又疯狂的目光注视着祭坛。她的双手死死的扣住礁石,奔乱的洋流不断的冲撞着她虚弱的身体和早已无力游动的双腿,带去她两腿间流出的鲜血,将四周的海水染上一层深深的红。
女人的目光在祭坛上梭巡,最终停在了长老的背影上,死死的盯着,似乎是要看穿他的身体。
长老没有回头,女人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的动作便凝住了,像石像一样呆立在那里。但在女人的目光中,长老重新动了起来,他缓缓的放下了颤抖的双臂,然后狠狠的吸了一口水,停住了身体的颤抖。一阵沉默后,长老又举起双手,大喊:“那文凯……”
“求求你不要啊!”女人的尖叫再一次打断了长老的话,随后她拼命的游动起来,只凭着双手,向着祭坛游了过去。人们默然的看着她,让开了一条路。母亲有权利保护孩子,即使她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虚弱,但决没有人可以藐视,可以忽略这母爱!
鲜血在海水中拉出了一条暗红的带子,就在这带子将要伸长到祭坛上的时候,长老突然暴喝一声:“停下!”随着这声大喝,散发着淡蓝光辉的水华结界从祭坛四周快速升起,隔开了女人和她的孩子。
女人楞了一下,然后扶住水华结界,声嘶力竭的叫喊了起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她,不要!孩子是无辜的,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求你,用我的命来换她,让我进去,求求你!!”
长老长叹一声,再次放下了手臂,低声说道:“没用的……你太虚弱了,进不来的……去找巫医,让她治好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长老依旧盯着婴儿,声音平稳,可他的手却在剧烈的抖动。
是的,这是没用的,祭坛上的结界可以自动的防止不洁的灵魂和鲜血的进入,这女人是决无可能进入祭坛的。
“那文凯尔啊!我们将牺牲呈上,宽恕我们吧!”
在女人疯狂的呼喊中,女婴被淡蓝的光球包住,缓缓的升了起来。看到这一幕,女人绝望的大叫了起来,并拼命的用头撞击结界,直撞到鲜血飞溅。周围的人有的愣愣的看着,不知道要做什么,而更多的人则是闭上眼扭过头去,不忍目睹着血腥的分别。
在光球的包围中,女婴缓缓升至长老的胸前。而在这一刻,长老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
这一瞬,他看到了奇迹。
在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女人的身体突然放出了强烈的红光,这光芒晃若拥有生命一般,从她身上的每一片鳞下涌出,将她完全包裹了起来,而当女人再一次撞向结界时,红光的亮度骤然达到了颠峰,将四周的一切染成了血红。
然后是陨落,同结界的碎片一起陨落。
飘零的红光化做点点光球,与散发着淡蓝光辉的结界碎片纠缠着,在水中漂浮旋转,如同交织在一起的无数红蓝宝石,带来了梦幻般的光辉。女人的身影穿过了这光辉,掠过了惊呀到无法动弹的长老,一把抱住了光球中的婴儿,然后撞到了祭坛,停了下来。
“我的孩子……”女人仰躺在祭坛上,以颤抖的手抱紧了怀中的女婴,“妈妈在这,妈妈…来…保护…你……”
女人在孩子的额上深深的印了一吻,带着极度满足的表情喃喃的说:“我…的…孩子…”
世界在这减低的声音中,沉默了。
无人打破这静默,惊呆的人们都保持着上一刻的姿势,就连终年不停围绕着祭坛流动的海水也安静了,一切的一切,都冻结了一般,停在了时间的缝隙中。
许久,静默终于在长老的动作中破碎,他缓缓的转过身,走到女人的身前跪下,用最轻柔的动作在她的额前画了一个倒三角,长老注视着女人的脸,低声说道:“法娜沙,我的女儿,愿你在那文凯尔的怀抱中永得安宁。”随后长老扳开了他女儿的手臂,从她的怀中抱出了他自己的孙女,并伸出手替女人合上了她早已失去神采的双目。
就在这时,女婴竟然笑了起来,清晰的笑声在祭坛上飘荡,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无比诡异,人们望着她,无一不感到心中涌起丝丝寒意。
笑声中,长老站了起来,挺直身体大声说道:“她降临于鲜血之中……预言应验了。”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又要失去自己的孙女的长老没有丝毫犹豫,用坚定的身音大声说道,“献祭不能中断!”
于是祷告声再一次响起,于是女婴再一次升起,命运的齿轮旋转依旧,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般虚弱无力,只留下一具孤单的尸体在黑暗的深渊中无力呻吟着。
女婴依旧笑着,恍然不知即将降临在她身上的厄运。点点的寒星在她的身边聚集,晶莹的寒冰之光映出了冰冷的杀意,三十三根冰之钉在长老的咒语中生成,如若三十三根嗜血的利牙,悬在女婴的身体上方,迫不及待的想要撕扯女婴的身体。
祷告声更急,长老的手挥下,利牙咬落!
女婴的命运,在这一刹那转变了。
就在三十三颗利齿将要刺穿女婴的一刹那,一道金光破水而来,停在了女婴面前。破碎声响起,三十三颗冰钉如同撞到了坚石,纷纷化为透明的粉末,在海水中消失于无形。
(这,这怎么可能!)
长老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那道金光。
那是一根纯金打造的法杖,杖身笔直,刻有复杂的文字图案和精致的镂空,一臂长的杖身顶端,是一颗倒置的泪滴状蓝宝石。蓝宝石中,深蓝色的光不停旋转、奔流,如同海洋深处的暗流。而拥有这些特点的法杖,在整个海域,不,在整个世界只有一只,它的名字是德拉沃克之洋,深蓝三角的代言者,水月杖。而能使用它的人,则是……
一个人出现在女婴的背后,巨大的黑袍包裹着他,让人完全看不到他的样子。但是没有人不认得他,他就是水月杖的现任主人,水族第一祭司,乌尔。
乌尔伸手召回了水月杖,轻轻把女婴抱到胸前后就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
整个部落的人都愣住了,人们呆呆地注视着越游越远的黑袍祭司。这一天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让所有的人先是不知所措,然后麻木,最后顺其自然。于是人们并没有对第一祭司的出现和带走牺牲品的行动感到不满,反而是有人在想:这一切该结束了吧,我可以回去了吧。
但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长老快速的游上前去,挡在了黑袍祭司身前。
令长老没有想到的是,黑袍大祭司真的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前面。可他的目光并没有停在长老身上,而是越过长老的肩,看向远方。
长老疑惑地看着大祭司平静的脸,迟疑的转过头。就在长老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架由四匹海龙马拉的滑艇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这架由珊瑚所制的滑艇朴实无华,但在滑艇的左前方却挂了一个标志:一只刻在龟甲上的双鳍咬尾海蛇。这个标志同水月杖一样,代表着一个特定的人,一个在水族中有着至上权利的人。
“陛下!”长老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握拳放在胸口,低头喊道。
“陛下!”部落里其他人也手忙脚乱地做出这个姿势。
大祭司游了过去拉开滑艇的门,似有云雾相随一般,身着三重虹绢的王游了出来。王停在了大祭司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女婴,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却丝毫不理会一边的长老。
虹绢轻拂过女婴的脸颊,她伸出小手挠了一挠,随后竟睁开了眼睛!笑声在一次响起,女婴伸出手想抓住在水中飘动的虹绢,干净的深蓝眸子中透出单纯的欢乐。
笑容漫上了王的嘴角,他扭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大祭司,说道:“你看看,多可爱的孩子啊!”
大祭司躬了躬身子,不发一言。
“好了。乌尔,我们回去。”王转身游向滑艇,乌尔紧紧跟上,仍旧保持沉默。
“陛下!”长老突然直起身喊道:“请等一下!您不能……”
“够了!”打断长老话的并不是王,而是从出现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大祭司。“法南!我曾以为,你会聪明一点……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将由王带回抚养,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与你无关!”
乌尔紧盯着长老苍白的脸,深褐的眼中燃烧这愤怒,但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话从水中传来:“王什么都知道的………法娜沙是个好女孩,王会好好地对待她的孩子……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长老呆立在水中,苦笑着目送滑艇的离开。当滑艇淡出他的视野后,他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血红再一次于水中散开,当部落的人惊慌失措地游过来扶住长老时,他只是挥了挥手,说道:“我们……回去。”从那一刻起,长老和整个部落就彻底地从女婴的命运中消失了。
第二章 浮银
序之章
我曾以为,大海永远都会那样的蓝,云朵永远都会那样的白,老师,王,还有他,永远都在我的身边。
可我终究还是错了。在那个雨季里,命运让我出生,让我的生命在历史的画卷上描出了属于我的一条线,然后又在它旁边添上了属于你们的线。它们相交,重合,然后在一个雨季里断裂,消失,只剩下属于我的那一条,孤零零地伸长,盘折,寻找这那早已失去的,温暖。
我不会怨恨命运对我的不公,毕竟,它给过我选择的机会,让无数条道路在我的面前展开,而我只是踏上了其中的一条,努力地向前走着。累了的时候,我就摘下一朵浮银,让它在回忆中盛开,带给我走向命运终点的力量。
公纪元332年 海域 15年后
在我的记忆中有许许多多的碎片,它们像贝壳一般,沉在我的灵魂之海中。但是某个雨季的午后,它们翻滚着浮到岸边,将我的灵魂生生刺痛。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拾起,一片一片的认真解读。
真正的记忆是我在三岁时才断断续续出现的。而在那之前的事情,我曾缠着王问了很久很久,可他始终只是对我微笑,什么都不对我说。直到有一天,我的老师,水族的第一祭司把我叫了过去,捧着我的脸对我说,小可,不要问了,你是来自那文凯尔的馈赠,是王在巡礼的路上得到的。
于是我知道了,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我并没有觉得悲伤和孤独,我的名字——水月可——是王和老师给我的,他们就像我的父母一样,给予我温暖和慰藉,使我可以像躲在壳中的蟹一样,避开风雨的侵袭,度过我的童年。
灰色的童年。
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他人的不同。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下着淅沥淅沥的小雨,雨水打在海面上,发出柔和的协音。我仍像往常那样,游出了宫外的小屋,来到离岸不远的一块大礁石上,这里是我的天地。
我就坐在礁石上,数着雨滴打在上面所形成的螺纹:一圈,两圈……在雨滴奏出的音乐的伴随下,我不停的数着,数乱了就从头再数,直到一阵欢闹声打破了这单调的循环。
我抬起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我身后的岸边,一群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在互相追逐打闹,沉浸在游戏的欢乐中。
看着看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游向他们,因为不论如何,童年的我的内心深处,始终都在渴望着这样的一份快乐。
可是这份渴望,却让我付出了痛苦的代价。
看见我游了过来,他们并未如我想象的那样接纳我,而是停止了嬉戏,一张张稚气的面孔上挂满了惊恐的神色。
乒!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正中我的额头。
痛,刺骨的痛。我捂着头上的伤口,不知所措地停在那里。为什么?我的双手染满猩红。为什么?你们要伤害我。为什么?我只是不想孤单。
魔女,快滚开!那些孩子冲我叫喊,滚开,灾难!
石头和雨同时降下,我飞快地逃入水中,逃回了我在宫中的小屋。我躲到了自己的壳中,像一只受伤的孤独小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没过多久,我的房门被老师推开。
小可,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你受伤了。老师急切的话语中带着颤抖。
我……
你的头!快过来,我帮你看看。
老师轻易地治好了我的伤,而我则依偎在老师的怀里,告诉他发生的一切。
老师,他们为什么扔石子呢?
……
他们为什么说我是魔女呢?
……
我同他们不一样吗?
……
我一直一直地问,可老师只是抱着我,轻抚着我的头,沉默无语。于是我拉住他的衣襟,问他,老师为什么不回答小可的问题呢?老师不喜欢小可了吗?
老师又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把我抱到了床上。
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将来,你会了解这一切的。睡吧,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老师便转身离开。我目送着老师的背影,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我明白了,为什么王一直不让我去人多的地方,为什么所有看见我的人都要避开我。我明白了,我是魔女,我是灾难。
泪水不受控地流出,在海水中化为银色的晶石。我的心被撕开了一道伤口,痛得远比身上的伤厉害。我在哭泣中入眠,让黑暗与寂寞化为层层的茧,将我的心严密的包裹,让它得以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的愈合。
关于童年的记忆,有些我不愿想起,有些缺想不起。久而久之,不愿想起的事情也渐渐消退,被时间无声无息地封印在灵魂之海。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我刚刚六岁,每天的生活只是对上一天单调的重复,没有色彩,没有情感。王常常出去巡礼,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次,倒是老师时常的陪着我,教我法术,知识,并天天检查我的功课。但这并不是我需要的,于是我一天天在孤独的深渊里越沉越深。我开始变得沉默,除了每天的功课,我所做的事情,就只有待在那块礁石上,看着大海发呆。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王和老师都离开了我。那天的大海变得狂暴非常,所有的人都躲在自己的房子里。王宫的大门同样紧锁。我没有办法出去,只好无聊的在宫中转了一圈又一圈。经过老师房间的时候,我发现房门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紧锁,在一时的好奇心的促使下,我推开房门,进入了六年来我从未涉足的房间。
老师的房间异常宽大,四周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插在房间正中的,那根嵌着泪滴状蓝宝石的黄金法杖。
我走上前去,抚摸着它,感受着冰凉光滑的杖身,然后想要将它拔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好。
我被吓了一跳,迅速的扭头看向门边。没有人。我疑惑的摇摇头,又想去把法杖拔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真的是被吓得跳了起来,而当我再次确认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开始害怕了。正当我准备逃出房间,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请不要离开,我是水月。
水月?我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转过身迟疑的看着那根法杖。
是你在说话吗,水月杖?
是的,你叫什么名字。
可,水月可。
嗯,水月可。
你为什么会说话?
因为我有足够的智慧,主人。
主人,为什么叫我主人?
因为可是被选定成为我主人的人。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当上了水月杖的主人。对于后来我们的对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在我的记忆中,那天我们聊了很久,直到老师和王打开了房间的门。
看到这一幕,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着拍着老师的肩膀,说乌尔呀,我看你这祭司头是干不下去了。而老师只是看着我,喃喃的说,天意啊。
后来我才知道,历代的第一祭司都是被水月杖选为主人的人。但当时我只因为多了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而高兴得无法入睡。也的确是因为水月杖,我的童年才没有完全在痛苦的孤寂中度过。然而也是因为水月杖,更多的痛苦与悲伤被强加在我的身上,使我不堪重负。
童年的时光悄无声息的溜走,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是的,我终究是长大了。16岁的我有了及腰的长发,有了挺拔的胸脯,有了修长的四肢。但我所拥有的东西中,最多的还是积淀在双眼中,浓郁得无法化开的寂寞。
在海域,雨季总是很长,而在我16岁那年的雨季更是特别的长,怎么也不愿离开。
雨季是危险的。老师曾对我说,不能在雨季游出海域,那里有无数食人的漩涡,只有沾上一点,就会丢掉性命的。
于是我就呆呆的呆在房里,在早已习惯的寂寞中任由自己沉沦,即使那天是我的生日,是我成人的日子。
然而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乎我的预料,我还在发呆的时候,老师敲开了我的房门,然后笑眯眯的拉住我,不由分说的把我带走,带到了王宫的东面,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空地。
一块没有水的空地。
淡淡的光幕支持起这一小片天地,当我进入时,发现里面和外面是截然不同的:结界中空气干燥,地面上黝黑的泥土发出扑鼻的清香。我疑惑的蹲下,用手拈起一块黑土细细察看。
这是我们从陆地上带来的土。王出现在我的身后,华贵的虹绢衣服上,沾满了一块块的泥渍。
这个地方是我和你的老师送你的成人礼物。看着我仍旧迷惑不解的目光,王笑着解释,用海中的泥土,可是养不了花的。
花?
我明白了。王和老师送我的礼物,原来是一个花园,可是……
我………我不会养花的。那个时候我的头低到几乎是要埋到地里一般。
王又笑了起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和一个轻软的方形东西,递给了我。我接过来的时候,那奇怪的方东西打开了,它有一页页海带似的东西构成,上面还写满了文字。
这是……?我翻了翻,还有插图。
这是书,人类用来记录知识的东西,它可以教会你养花。那个小包里是花种。王又指了指结界的边缘,那里有个水池,里面是淡水,用来浇花的。
小可,好好照料它们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忙碌而又充实的。不得不说,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寂寞被暂时抛在了脑后,我亲手播种浇灌,阳光不足就用魔法光代替,淡水不足就在滤过一些……很快的,大概不足十天,这些经过魔法加持的种子就争先恐后的破土而出。
终于,在我种下花籽的第三十三天,花开放了。
第一批开放的是一种火一般红的花。我站在花园中,望着淡黄的花蕊,鲜红的花瓣,嗅着淡雅的芬芳,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于是,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于是,泪流满面。
后来,王与老师走了进来。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惊愕。毕竟,他们几乎未见过我表达什么感情,即使哭,也没有如此肆意,刹那间,我看到王的眼角有一些湿润。
王,这里有浮银花吗?我指着书的最后一页,问王。
浮银?王摇了摇头。不,没有。
是吗……我低下了头,不让王看到我充满失望的眼睛。
书上说,浮银花开一瞬,只在被摘下时才能开放,却又开得绚烂无比。它的花瓣有若银塑,绽放时能放出千步之外亦可见的眩光,而纯白花蕊中的清香,又可使人回忆过往之事,所以它又被称为忆往之花。
虽然我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往事,不过我真的很想种出这种神奇的花。
没关系的,等雨季结束了,我会找人帮你买到的。
看出了我的异样,王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安慰我。
之后我送走了王和老师。在那天以后,日子仿佛从此平淡了下来,雨季拖沓着脚步,迟迟不肯离去,海面上仍泛着漩涡,而我的花园中依旧没有浮银花。
白天的时间里,除了去上课,我都会呆在花园中。王和老师也时常到来,和我聊天。当我独自一人时,我会尽自己所能的浇水,施肥,修叶,翻土。如果一切可以做的都做完了,我就会把自己浸入水池中,看着一园灼眼的红,心中平静如万年冰峰。可是,每每到了夜晚,我就会从睡梦中惊醒,那些痛苦和忧伤盘绕在我心中,如影随形。
于是,在一个夜晚,我悄悄的从床下拿出一瓶红酒,然后悄悄的浮上海面,来到那块大礁石上。红酒是我从沉船里取来的。我曾问过老师,为什么人类喜欢喝酒。老师告诉我,因为酒能让他们忘记愁苦。
只是我没有听到,在我离开以后,老师那叹息一般的低语。
真正的愁苦,是无法被轻易摆脱的。